北域高山,流水潺潺,一位白發道長端坐山頂峭壁上,右手一道童手持茶壺在旁靜立,此間山霧渺渺,自有一番仙氣缭繞。
良久,道長将手中拂塵揮起,穩穩的勾過了道童手裡的茶壺,茶壺傾倒,懸在半空中,茶水從壺嘴中流出,他就這麼将水喝下。
茶壺重新回到道童手中,道童望着遠處的虛無,不多時,他眼前出現了一張棋盤,楚河漢界,兩方對峙。
又過了片刻,原本界限分明的楚河漢界開始模糊起來,像是要把對峙的雙方合二為一。
白發道長呵呵一笑,他撫着長須,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黑棋,沒有任何先兆,那枚黑棋就這麼出現在了棋盤頂端的最中央。
道童手裡端着茶壺,神色肅然:“道長,這是要開始了嗎?”
道長垂下拂塵,黯然點頭,像是不希望什麼事情發生,他開口說:“已經開始了。”
話音剛落,黑棋徐徐的自行移動,最終停留在了那條混沌的楚河漢界上方,棋子周圍蔓延起了黑氣,隐約的向下方緩緩飄去。
患城,地處妄加國深處,而屈城,地處妄加國國界,與覆盆國就隔着一座屈山,出城幾百米,轉過屈山,再走上一個時辰的路,就能看到覆盆國的小城,臨家城。
大軍已經走了一月有餘,昱橫所在的隊伍,年齡體格參次不齊,有老有幼,有弱有壯,于是稀稀拉拉的越發綿延不絕。
出了患城的頭一天,昱橫就看到了那個莊稼漢,依舊如征兵時那般憨态可親,一回生兩回熟,莊稼漢上前就和昱橫打招呼:“我把拿到的錢給我娘了,等我打完仗,攢了錢,回去也正好。”
昱橫心裡還是那句話,這仗不知要打多長時間,也不知妄加國是何目的,斷不會在短短幾個月内結束戰鬥。
從患城帶出來的隊伍人數并不多,可是一路走來,經過了十幾座城,又是和患城一樣,不光集結了挂号在冊的兵丁,也帶上了從沒打過仗的城中百姓和鄉下農民,人是越來越多。
大軍可謂是浩浩蕩蕩,所有在冊的兵丁都着一身盔甲,而沒在冊的,還是分發的一件單衣,這些人都跟在最後,唯一和士兵相同的是,大家都沒有棉衣。
出患城的時候,還未真正的入冬,這些人又都是男人,大多數人勉強還能抗的過去,可是走的遠了,妄加國的冬天寒意砭骨,一路上還是凍死了不少人。
昱橫開始沒發現,後來瞧出了端倪,察覺出人似乎少了些許,可是沒見到屍體,他也隻當這些人是中途逃了。
這時還沒進城,令人驚喜的是,雖然此時還處在深冬時期,不知哪裡來的暖意,讓這一行人凍僵的身體有了些許複蘇,頓覺暢快不少,不過郊外的風沙很大,吹得人臉頰生疼。
昱橫幾乎是落在了隊伍最後面,他的身後還有十幾号人,而那位莊稼漢就在他身後的不遠處,正抱着雙臂埋着頭,風沙來襲,昱橫則是手搭涼棚,眯眼瞧着屈城的方向,他們根本擡不起頭來。
昱橫在這一路上的攀談之中,記起了他叫随勇,也知道他有把子力氣,是個老實人,唯獨就是膽子小了一點,隻想着家裡種田這檔子事。
走了不知多久,昱橫遠遠的就能看到屈城的輪廓,屈城城小,四周都是連綿的山脈,更像是被财狼虎豹環視的一座孤城,有了四面楚歌的悲涼之意。
風沙刀子一般的刮過,昱橫抿着嘴,抄着手正想回頭找随勇說話,就這麼一回頭,就看到身後原本在的十幾号人,拖拖拉拉的零散走着,好像少了幾個人。
他頓住腳步,幹脆轉過身去,心裡默念的點數,隻數到八,而這八個人神色緊張,都偏過了頭,昱橫都能感覺到每個人身體裡的緊繃,似乎在蠢蠢欲動的着什麼。
他剛想去問随勇怎麼回事,卻見随勇已經轉過了身,正背對着他,昱橫瞳孔驟縮,立馬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想跑。
這時,前方響起了馬匹的嘶鳴聲,他急忙扭回了頭,正準備定晴細瞧,餘光已經看到了幾個騎兵揮着馬鞭,揚着風沙策馬而來,是被他們發現了。
幸虧随勇就在他身後,昱橫伸手就能夠到,他一把抓住了随勇的胳膊,随勇還想掙脫,聽到昱橫咬着牙小聲道:“他們追來了。”
聲音壓得極低,但這一圈的人都聽見了,此時包括随勇,其他八個人都揚起了頭,在場的人都看到了追來的數匹高頭大馬,馬鞍上的騎兵氣勢逼人,兇神惡煞的揚鞭呼喝。
沒人再敢動,都僵立當場,面露驚恐,惶惶然的看着前方,昱橫深吸口氣,他掌心裡都是汗,心道,這樣也會被發現,他于是提醒:“朝前走,不要說話。”
昂首挺胸的黑馬霎那間飛馳而來,馬蹄踏碎了腳下的碎石,就像是踩在了每個人的天靈蓋上,在耳邊呼嘯而過,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胸腔中心髒的砰砰狂跳。
沒人敢回頭去看,昱橫擡眸瞧了一眼前方,韓廣張騎着馬,就在遠處瞪着這邊,一雙兇光畢現的雙目逼視着所有前行的人。
昱橫很希望逃走的人已經跑遠,沒有人能找的到他們,他定了定神,緩緩的向前移動着腳步,微啟雙唇,問身後的随勇:“他們跑了多長時間?”
随勇現在的腦子非常混亂,他被剛才的事情給吓糊塗了,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道:“很久了,不對,沒走多長時間,他們好像跑進了山裡。”
昱橫回想片刻,這裡分明隻有石頭,哪有什麼山,估計這四個人跑到了大石頭後面,躲了起來。
就算如此,追過去的人騎在馬上,他們站得高看得遠,對周圍的景緻簡直是一覽無遺,昱橫心頭突突狂跳,真想對天禱告,希望這幾個人藏得再深一點。
身後沒多久就想起了馬匹的嘶鳴聲,另外還伴随着什麼東西拖地的聲音,落在最後面的十多個人,雖然正在緩緩的前行,幾乎沒人能抗拒的了心中的好奇,包括昱橫,全都回過了頭。
也幾乎是所有的人,同時都别過了腦袋,挪開了視線,因為他們就在剛才看到了令他們驚心動魄的一幕,逃跑的四個人都被抓了回來,并且都被結實的繩子綁縛,一路像拖牲口一般的拖在馬後。
四個人的衣服在粗粝的砂石上反複摩擦,衣服被蹭的破爛不堪,露出了磨出血的皮肉,白森森的,鮮血淋漓,讓人不忍直視。
蒼穹布滿陰霾,冷風一陣又一陣的刮了過來,此時寒意更甚,有人掩住了雙眼,吓得大氣都不敢出,有人甚至凍得直磕巴,牙齒不停的在打顫,他們竭力抵着蒼白的嘴唇。
四周彌漫起了壓抑的氣氛,昱橫隻覺望出去的天都是灰蒙蒙的,他的視線一直緊随着拖行着他們的馬匹,心頭怦怦直跳。
馬終于在不遠處停下了,昱橫無聲的松了口氣,四個人艱難的跪着爬了起來,不顧身上的疼痛,剛顫顫巍巍的站起,就被從馬上下來的騎兵又是推又是蹿。
昱橫不知他們要幹什麼,剛落下的心立馬提了起來,緩緩的蹲下身去,手剛摸到地上的沙石,前方就傳來一聲暴喝:“那個蹲下去的,在幹什麼,站起來!”
昱豎就站在他身邊,雙眼陡然睜大,猛地扭頭看了過來,他的身體緊繃,笑臉煞白,吓得一動都不敢動。
昱橫已經撐着膝頭站了起來,将撿到的幾塊小石子順手塞進了腰帶,從容不迫的解釋道:“我的鞋後跟掉了。”
那人不再理他,背過身去,昱橫又從腰側掏出了一塊石子,看到被綁着的四個人正背對着他們,并排站在一起,這些人身體顫栗,垂頭不語。
昱橫雙眼微眯,那塊石子已經捏在了他的食指和拇指之間,反複摩擦着他的指腹,又是那種熟悉的粗糙感。
四匹馬被各自主人帶走,留出了好大一塊空地,幾個騎兵站在這幾個人的身後,忽的揚起了手中的馬鞭,兇狠無比的在這些人身上好一頓抽打,留下了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後背,和皮膚上的條條鞭痕,後背上的衣服早就被抽爛了。
幾乎是赤裸着上身,還淌着血,饒是這邊已有依稀而來的暖意,這幾個人也被凍得不輕,嘴唇都發紫了。
這是在對逃兵的懲罰,昱橫仰頭合上了眼,士兵畏戰,臨戰時脫逃,當衆處罰,以儆效尤,也在情理之中,說不上不對。
這邊又是飛塵揚起,昱橫偏頭瞅了一眼,是韓廣張驅馬來了,他沒有下馬,隻是騎着馬圍着四個人慢悠悠的繞了一圈,很有耐心,就像是在看任人宰割的牛羊,眼神冷漠,沒有任何溫度,還不如屈城外的乍暖還寒。
四人當中有一人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回過了頭,神色緊張且恐懼,見狀,韓廣張呵呵一笑,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笑聲森寒,就像他的那雙眼睛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他慢悠悠的拔出了刀,刀鋒在刀鞘上緩緩的摩擦,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刺耳聲,場間所有的人都覺得脊背發涼,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昱橫意識到接下來即将要發生什麼,他不及多想,手指微動,一顆石子輕輕彈出,在這刀割般的風沙中,還是拐着彎的直奔向騎在馬上的韓廣張,不偏不倚。
韓廣張自然不是吃素的,他聽到風聲的一刹那,手腕忽的一擡,石子彈在了他的臂縛上。
昱橫扔出去的石子雖然不大,但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砸在身上,總會覺得疼痛,他現在唯一所想,就是要阻止韓廣張的出手,不管韓廣張要做什麼。
韓廣張的反應速度奇快,臂縛雖然不比盔甲,加上他皮糙肉厚,看上去沒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