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自量反應很快,立馬跪倒在地,再次做出委屈狀:“臣不知。”
周泰然巋然不動,神色平靜,雙手高懸:“臣也不知。”
之前參奏的人額頭磕在地上,聲音卻亮如洪鐘:“楊替說,說是周輔相派他出去的。”
周泰然雙目微睜,眼刀一下掃了過來,不怒自威:“何出此等妄言?”
參奏的人面不改色,語氣淡然:“這話是楊替說的,我隻是傳達而已。”
珠簾微動,祁太後纖纖十指在鬓角輕輕一滑,柔聲道:“好了,姚輔相,你把事情查清楚後過來報之。”
随即輕掀裙擺,搖曳的身姿在珠簾後一閃,就緩步離開了,祁太後慣于此等做派,在姚周兩位輔相将要劍拔弩張之時,她總是淡淡的一帶而過,此後做出的決定往往是有利于姚自量,但面上也不會薄了周泰然的面子。
太後走了,少年皇上羅威雙手撐着軟墊,在此期間,他沒有說一句話,右手兩指用力,竟把手下的軟墊摳出了一個洞。
這次他沒有跟着立馬離開,看着下方一衆朝臣,和最前面的一站一跪的兩位丞相,難得的說了一句:“一定要查清楚。”
聲音太輕又太細,神态又是一副軟弱可欺的樣子,姚自量啪的一下站了起來,旁若無人的撣了撣官袍,隻是淡淡的掃了一眼龍椅上那位少年君王,其神色相當的倨傲。
周泰然像是被震驚到了,不可置信的與國君羅威直視,意味深長,似乎有了深深的期盼,可很快又恢複了無可奈何的淡然。
等國君與一衆太監嬷嬷離開,姚自量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大踏步的朝殿外走去。
不消多時,朝臣們離開了有一大半,還有些三三兩兩的拖在後面,等邁出金殿,又開始輕言輕語的交頭接耳。
周泰然留在最後,就在他邁着沉穩的步伐,跨過高高門檻的時候,掃到了一旁站着的一位年輕将領。
此人一身白衣,正是之前站在最後面的那個,年輕将領正看着周泰然這邊,周泰然是文相,和武将一般沒什麼交集,隻有那位楊替有些例外,而楊替是周泰然的遠方侄子。
楊替的參将位置,并不是借周泰然這位輔相的提拔坐上去的,相反是他先做了參将之後,才遇到了周泰然這個遠方堂叔。
而面前這人和周泰然并無半點瓜葛,縱使有也僅僅是一朝為官,平時也隻是點頭之交。
周泰然心頭默念起這人的名字,晴無夜,他對此人頗有印象,一是因為名字的别具一格,二是因為晴無夜本人的行事作風。
縱然周泰然官居高位,這位晴無夜平時遇到他,也隻是淡淡的點頭示意,再無其他想要親近之舉,從未有過唯諾卑微的神态。
周泰然想了一圈,似乎這個人對誰都是同樣的面無表情,同樣的彬彬有禮,與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于是,他朝着晴無夜點了點頭,剛要轉身,卻發現負在身後的手裡突然出現了什麼東西。
晴無夜走了過來,狀似無意的與他擦肩而過,周泰然先是一愣,後知後覺的感覺出了什麼,左手轉到身前,手心裡是一個被揉皺的小紙團。
晴無夜眸色低垂,在他手中紙團上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嘴角微勾,露出了一個欲笑不笑,似有若無的淺淺弧度。
周泰然将紙團在手中随意的搓揉了幾下,紙團展開,邊緣皆是燒焦的痕迹,中間有着兩個字,覆盆。
他将紙團重新揉皺,擡眸卻找不到晴無夜的人影,他匆匆的向前走去,依舊沒有,隻有三三兩兩落在後面的幾個朝臣。
晴無夜和某位故人相貌極為相似,他曾經派親信去查晴無夜的背景,誰知這一查,還真查出了些什麼,晴無夜就是這位故人的兒子。
那位故人在五年前無緣無故死去,作為最大嫌疑人的姚自量竟然還用了他的兒子做将軍,晴無夜就在這短短五年之内直升到了上将職位。
妄加國近幾年并無戰事,有也隻是國内的一些小禍亂,卻都是這位晴将軍出場,不用帶上其他将領,隻需他一人帶上小隊人馬,就能雷厲風行的予以平息,不傷一兵一卒,晴無夜就這麼在赫赫戰功之中青雲直上。
因晴無夜和姚自量的關系微妙,周泰然查到他的人際交往,并沒有和姚自量有過多的走動。
姚自量有一批親信,文臣有馮若愚,武将除了那個韓廣張之外,其他都隻能算是中庸之輩。
晴無夜如果能稍有一點示好,也不會在金銮殿上朝的武将之中排在最後一位,默默無聞的毫無存在感,而姚自量也并未對這位晴将軍有什麼敵意,這就讓人懷疑,那位故人是不是真的死在了姚自量手上。
這位晴将軍很是安于現狀,似乎進了金銮殿,他就滿足了,再沒有往上一步,也沒有下去半截。
深夜,周泰然伏案心不在焉的看着書冊,心神不定,目光一直沒有看向書頁,忽的燭火一晃,他擡頭看向窗口,夜色之下,一個人正倚着窗框看他。
是晴無夜,周泰然正想找他,對他怎麼進了自己家并不以為意,而是扶着桌案站起,幾步就到了窗口。
兩個人差不多高,一個站在屋内,一個站在屋外,俱是平視着對方,晴無夜的那身白衣在黑夜之中很是乍眼,更顯眼的是他那雙星目,不知在意味不明的傳達着什麼。
“晴将軍突然造訪,所為何事?”周泰然雙手負在身後,身形筆直,明知故問的道。
晴無夜的一條手臂擱在窗台上,手指細長白皙,在檐下的微光下瑩白如玉,他淡淡的說了兩個字:“覆盆。”
周泰然手裡拿着那張紙片,摩挲片刻,點頭道:“這像是一張信紙。”
“不錯。”又是兩個字。
“不知晴将軍這封信是從何處得來?”
周泰然捏着紙片,紙片上的字他很熟悉,也一直在追查這封信的下落,沒想到卻落在了晴無夜的手裡。
“輔相相府。”
周泰然雙目微睜,他知道晴無夜口中的相府,定然不是自己所在的這座相府,那除了他的這座,就是姚自量的相府。
“昨晚的事?”
晴無夜視線轉移,看向了深藍色的夜空,此時空中無月,隻有在天際深處出現了一點微弱的星光。
“進不去,我昨晚就在院外,防守嚴密,就連院牆也都有人守着,這封信我是在前天晚上偷出來的,可沒想到,信一偷出,還沒開始,姚自量就給此事畫了一個句号。”
周泰然料定晴無夜一定是看了這封信的内容,試探性的問道:“所以你把信燒了?”
晴無夜淡淡的應了一聲:“嗯,如果昨晚相府的事情确定了與覆盆國有關,那信上所說已經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妄加和覆盆打這場仗,是不是就因為信上之事,仗要打,這事也要去查。”
“确實要查!”周泰然剛松下來的氣,又提了起來,他神色微變,卻又轉瞬即逝,無可奈何的看向了頭頂上的那方天際,和那一點時有時無的星光。
“此次我來,是因為我大概猜到,這場戰争不可避免,我也定會前往,那封信我看到了,所以我想把。”
晴無夜此次來的目的,就是将信上所寫内容告訴周泰然,對于前路未蔔的自知,他的這份信任,周泰然頗為看重,不過他在想着另一件事,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橫生枝節,他在想着是否要改變一下策略。
周泰然又問:“你為何會找上我?”
晴無夜側過身,與周泰然面對面,坦誠相告:“寫信之人我不知道是誰,但他提到了周相府您,他原本想把這封信交給您,不知為何最後會到了姚自量府中,或許是經曆了諸多波折,但我覺得既然他想把信給您,我就了卻他的願望,過來傳達一下信中所說。”
周泰然收回目光,定定看向晴無夜,眼裡意味深長:“你可知道,這不僅是他的願望,也是他的遺願。”
晴無夜蓦然怔住,雙手按在了窗台上,手背發白:“他,不在了?寫信之人,您認識?”
周泰然看向手中的紙片,覆盆二字寫的僵硬,确定那人故意沒用自己的筆迹,就想掩蓋自己的身份,或許也不想讓面前之人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