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入雲的城牆,左右是高聳的紅漆鐵環大門,伴随着詭異的吱呀聲,正在緩緩的向兩邊分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團黑色,似乎是深入地獄的修羅道。
一人寬的門縫之中,足足有幾十号人,正邁着無聲的步伐,整齊劃一的挨個擠了進去。
這支隊伍的最末端,一道修長的黑影貓着腰迅速的蹿了上去,悄無聲息的鎖住了最後一個紅衣人的脖頸,輕微的咔嚓聲之後,紅衣人軟綿綿的向後仰倒,被黑影動作敏捷的扶住,輕輕的放在了地上。
眨眼之間,一件紅衣出現在了黑影手上,又是須臾,這件紅衣穿在了黑影身上,黑影瞬間就變成了紅影,迅速的跟上了前面的隊伍,一道擠進了兩扇鐵門中間。
紅衣和紅色鐵門幾乎是毫無二緻的融為了一體,隻有上方那抹窄窄的黑色,像極了不可預知的幽深黑洞,似乎在召喚着地獄裡的厲鬼惡煞。
咚的一聲,鐵門被重重的合上,一衆長長的紅衣黑靴的隊伍,正在氣勢凝重的向前進發,腳步快速的直奔長街盡頭,腳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城外,一個穿着黑色中衣,躺倒在地的人,在短暫昏迷之後睜開了雙眼,他先是恍惚的坐起,一陣涼風吹來,他打了一個哆嗦,接着是發現了自己被脫的隻剩下中衣,原本穿着的紅色外袍更是不見了蹤影。
四下一掃,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幾乎一蹦三跳足有三尺高,快步跑到城門之下,仰頭沖着城樓上大聲喊叫:“有人冒充我進去了,你們趕緊去追!”
城牆太過高大,城外風聲鶴唳,他的叫嚣聲微弱的在風中搖曳,沒有人能聽的到,說出的話就像一片風中殘葉,一吹即散,但還是有人在城頭上看到了他,遠遠看見他穿着的是一身黑衣。
這人急忙招呼同伴過來,三人開始交頭接耳,小聲低語:“不對,人已經都進去了,這又是誰,沒見他穿着紅色長袍,肯定是想混進來的奸細。”
倉促的做了判斷,于是,這三人不容分說,紛紛搭弓射箭,三支羽箭齊齊射出,在黑夜之中,和着呼嘯而來的風聲,不偏不斜,一并紮進了那個人的胸口。
城内,一陣陰寒的怪風盤旋而起,檐下的紅色燈籠搖晃,街邊酒樓的紅色幌子迎風招展,呼呼的帶着響,應景似的召喚着什麼。
一道纖長的人影從街角處拐了出來,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地上,胡亂的扔着一件紅色長袍,他靜默的站在街邊,眉間微蹙,望向前方越跑越遠的浩蕩隊伍,随即緩緩的跟了上去。
待他走近,在衣角飛揚之間,飛快的閃進了一條臨街小巷,與此同時,聽到一人壓着聲音,發出了一聲氣勢凝重的号令:“沖!”
一人踹門的同時,更多的人已經攀上了牆檐,俱是武功高強,輕功了得,就連高大的院牆也不能阻礙他們半分。
隻見這些人動作敏捷的翻牆而入,隻有草叢被靴底摩擦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再無其他動靜。
外面的踹門聲更響了,牆裡面有一人披着外衣,在院中罵罵咧咧,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後,高喊:“誰啊?”
門口踹門聲戛然而止,那人走了一半的路,謹慎戒備的側耳傾聽,在片刻沉默之後,踹門之人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人話。
一直躲在巷子裡的黑衣人閃出了小半張臉,用一雙狹長的美目瞅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人,無聲的道:“這人不是妄加人?說的不是妄加話?”
他在跟進城的那一段路并未露面,隻是不動聲色的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可他還是能感覺得到,這些人明明白白的就是妄加人。
不過思索須臾,随即了然,他想到了一種可能,估計是雙方交流用的暗語,不過門裡面的人也同樣聽不懂,人已走到了門口,出于謹慎,一時沒敢開門,還在喝問:“誰啊,報上名來!大晚上的。”
緊接着又是一句聽不懂的話,這句帶上了暴跳如雷的怒不可遏,說話之人真的很生氣!
黑衣人這才确定這不是什麼暗語,而是其他什麼地方的方言,他的手無意識的摳着石牆,他一時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踹門的人在門外連蹦帶跳,好一陣幾哇亂叫,這次裡面的人沒吭聲,好像是轉身走開了,腳步聲越走越遠,像是跑進去去向主人禀告。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踹門的人終于耗盡了原本就不多的耐心,停下了腳下動作,大手一揮,示意門外的所有人爬牆。
于是,這次他們絲毫沒有收斂任何聲息,在一番聲勢浩大的落地聲中,齊齊在院牆外消失了人影,一個不剩的踩着牆頭翻進了高牆大院。
府外重又歸于平靜,黑衣人四下張望了片刻,閃身而出,腳下步子飛快,眨眼之間踩上了牆頭,他沒有翻牆而下,而是如狸貓一般,十指牢牢的扒着牆檐,眯眼往院子裡瞧。
那一行人已然離他很遠,四下分開,多一半沖進了府宅深處,少一半則将大門和附近院牆圍了個水洩不通。
片刻後,他打算繞到院牆側面,去看看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腳剛落地,耳邊就傳來亂糟糟的吵鬧聲,和凄厲的尖叫聲。
當然還有幾聲零星的他聽不懂的人話,雖心中疑惑,但腳下不停,他疾步奔跑,确定自己應該到了院府中段,又是一躍,雙手再次攀上牆檐,定睛朝裡面望去,撞入視線的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正死不瞑目的瞪着他。
人頭滾落在地,帶出了一條粘稠的血流,他瞳孔驟縮,人幾乎後仰,手指差點挂不住牆檐,在紛亂的嘈雜聲中,他無聲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涼氣直蹿肺腑,冷的他又是一個激靈。
行兇之人手中揮舞着一把大砍刀,刀光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輝,這人穿着一身紅衣,正是沖進來的那一群紅衣人之一,正背對着院牆,應該是沒有發現身後院牆上觀望着的黑衣人。
黑衣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強自鎮定心神,那具被砍了頭的屍體已經癱倒在地,脖子上留下一個碩大的血洞,正汩汩的流着殷紅的鮮血,不遠處的地上,已有數十具屍體倒地,同樣的血迹滿地,駭人至極。
他抽了抽鼻子,隻覺周遭血腥氣濃重,簡直是鋪天蓋地的沖着他襲來,這時有個紅衣人側了側身,好像是要側過身,他急忙矮下了頭,将臉藏在了檐後。
就這麼短短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那人的臉,臉上雖然蒙着黑布,可還是瞄到了那雙露出的眼睛。
那人皮膚黝黑,天庭飽滿,兩隻眼睛間距很寬,眼底兇光畢露,眉心處有一粒不易察覺的小小紅痣。
黑衣人覺得,這人眼角眉梢有那麼一道想要藏匿起來,卻怎麼都藏不住的,想要掌控萬物的陰戾之氣。
從那半張露出的臉上看去,并無一點異族特點,完全是一張妄加人的臉,黑衣人這次能确定這些人定然不是什麼異族人,可為何到了這裡,卻說了一口異族話。
他做了個象征性的猜測,這人興許以前是妄加人,後來因故去了異族,學了一口異族話,這次回來,難道是來尋仇的?
這座府宅是朝中一品大員姚輔相姚自量的府邸,隻是不知為何今晚守衛會如此的松懈,竟像是無人看管,也無人防禦,隻需爬牆就能輕松進入,而且還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
黑衣人扒着牆頭瞧了半晌,目及之處,都是鮮血淋漓,許是場面太過慘烈,他不忍再看,無聲的歎了口氣,雙手一松,腳下虛浮的跳回到了地面。
像是已經與這慘絕人寰的世界隔離開來,他無來由的松了口氣,可沒走幾步,府内的悲戚和恸哭聲聲聲入耳,讓他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揪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這位姚輔相相傳不是什麼好官,一路靠着阿谀奉承拍馬屁上的高位,上位後不僅收刮民脂民膏,還殘害百姓,在他的魔爪之下,死的人又何止上千。
如果算下他的累累罪行,将他千刀萬剮和碎屍萬段都不為過,但如果是沖着整個姚府,這又難免失了公允。
府内定然是有很多冤屈之人,其中不乏有本本分分的使喚丫頭,和辛苦忙碌的家仆雜役,還有養尊處優,不谙世事的公子小姐。
這些人或許隻知家裡有着用不完的萬貫家财,可供他們無憂無慮的随意揮霍,不過他聽說,這些少爺小姐中,也就隻有一個少爺行事乖張,肆意妄為,對下人任意辱罵,在外更是仗勢欺人,欺淩百姓。
府中不止他一個公子,姚自量膝下人丁興旺,并不是個個都如這位嚣張跋扈的少爺一般,就算他也該死,可禍不及他人。
黑衣人沿着牆無聲的走了一段,牆外無人,安靜的很,這時聽到牆裡面有人在小聲說話:“輔相去哪了?”
竟然還有人活着,聽這語氣像是沒有受到任何綁縛,應該是行動自如,他凝神聽了一會,隻聽又有人道:“小公子人呢,好像也不見。”
随着腳步聲漸遠,黑衣人确定說話之人已經離開,他右臂猿猴似的搭上牆檐,手中用力,身體翻轉着上了牆。
還真是沒人,他四下張望了一圈,似乎隻有這一段牆垛疏于看守,經過的兩個人應該是過來巡防的。
再次一個翻轉,他整個人輕輕巧巧的落了地,弓着腰踩着泥土走了進去,沒走多遠,他就皺起了眉,隻覺這裡古怪,鼻尖像是嗅到了什麼味道,刺鼻的很,可又有些誘惑,他撓了撓頭,這姚自量的相府裡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