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一個問題,是不是就想問二十多歲的祈醫生是什麼樣子的?”
童羨初微微挑眉。倒也不算問錯。
二十多歲的祈随安?
會是什麼樣?
沒有經過時間的大幅度磨砺,會比現在更青澀更尖銳嗎?會長着一張涉世未深的臉嗎?會更年輕氣盛,為某位病人不肯接受治療而追出十條街?還是會死氣沉沉,世俗而普通?又或者是……
“更熱忱激情?理想主義?還是更意氣風發?”提到這件事,黎生生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
“不不不,都不是,頂多也就是算比現在更年輕而已。沒想到吧,她從二十多歲開始就是這樣了。”
“就怎麼樣?”
“我想想……”黎生生拖着腮幫子,像是在措辭,思考了整整好幾分鐘,才說出口,
“大概就是……一副菩薩心腸能随時随地給出去,對路邊的野花野草甚至野人都異常溫和耐心,我記得我們做志願活動的時候,任何人找她抱怨些有的沒的,不管是講道理還是不講道理,她都傾聽,都接受,情緒穩定得像是一出生就可以立地成佛。這些都是她,但是怎麼說呢……”
“手機裡一堆電話記錄但是從來不保存任何一個人的号碼,沒有任何理由就突然辭職,動不動喜歡搬家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還有啊,拒絕人的時候,後來兩次把我悄悄送回去的時候,也從不手軟,看起來總是溫溫柔柔的吧,但實際上又比誰都有距離感,這些也都是她……”
聽起來異常矛盾。
很難想象,溫情脈脈,冷漠無情,這兩種特質,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或許是面具。
是僞裝。
但……
童羨初注視着那幅油畫,忽然想起,幾個小時之前,這個女人也是站在這幅畫前,給她留下一束花,雙手比着十字,虔誠為她禱告,然後留下那句——“很高興認識你”。
以及,在棺木不小心被撞開後,女人那雙睜開後注視着她的眼,柔情又憐憫。
都是虛情假意?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那就是……”
黎生生的聲音再度出現,拽出了童羨初遊離的思緒。她聽到黎生生故作老練地歎一口氣,然後做出總結,
“她是個無情的好人。”
-
【她住在我這裡】
祈随安看着這條短信,來自一個未知号碼,簡短的一句話,其中含義卻很明顯——
“她”是黎生生,“我”是童羨初。
這兩個人真就玩到一起了?
忘年交?
收到短信,祈随安原本想直接撒手不管,按道理來說,黎生生已經是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盡管黎生生表姐那幾條短信仍舊留在她手機裡,但實際上,看在之前的交情,她隻要确認是黎生生是安全的就可以,不需要管黎生生跟誰交朋友,住在哪裡,又做些什麼暑假工。
她不需要操這些心。
除了……
童羨初說的那三件事。
某種意義上,她的确是為她解決了這些麻煩。
至少連續幾天。
她去魚店和舞廳查看過,都沒有發現疑似黎生生在其中夜不歸宿的蹤影。
然後她收到黎生生表姐的短信——對方已經和黎生生取得聯系,并且确認黎生生現在是安全的,默許了黎生生留在這裡,最後對她表達了感謝。
而黎生生本人,也沒有再持續跟她鬧别扭,某天來診所,撅起嘴巴拎了一袋魚給她,被辜嘉甯很開心地接收,以至于祈随安的診所裡,多了一缸金魚。
她為什麼這麼聽童羨初的話?
這個疑問像那缸金魚吐的泡泡,一連串冒出來。
然後祈随安就接到了一通電話——來自一串她沒保存的号碼。
她猶豫了十幾秒。
靠在桌沿,将電話放在桌邊,按下接聽鍵。
剛開始是靜默。
沒有人先開口說話,隻剩下呼吸聲在此起彼伏。
“語音信箱留言?”
終于,電話裡,童羨初懶漫的聲線傳過來,有些失真,像飄在她耳邊的雲,“我正準備錄音。”
“童小姐要錄點什麼給我?”祈随安反問。
童羨初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輕笑了一聲,很不在意地說,“既然祈醫生已經接了電話,那就下次再錄吧。”
停頓了一會,又問,“二十一世紀了,祈醫生還在使用這種功能?”
“可能是我比較老派。”祈随安說。
“是為了誰?”
幾天不見,童羨初的問題還是一樣直接,語氣也還是一樣毫不掩飾。
祈随安笑出聲,“有些來訪者的電話,聽不到會很可惜。”
“據我所知,二十一世紀的智能手機,普遍還有短信和微信功能。”
“童小姐,你恐怕不知道……”祈随安靠在桌邊,溫和地說,“有的人打不通電話,這輩子就不會再打了。”
電話裡的女人沉默了一會,像是在窺探她這句話的意思,最後才笑着說,
“也是,我忘了,會打電話給祈醫生的,大概都不簡單。”
祈随安停頓了一會,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童小姐的确不簡單。”
“我的确有三件不簡單的事……”童羨初輕飄飄地說,“等着祈醫生陪我去做。”
果然。
祈随安歎了口氣,“童小姐,我很感謝你能夠收留黎生生,也處理好了這件事,的确是為我節省了不少心力和麻煩,但實際上,我并不是黎生生的監護人,如果你需要做一些事,需要人陪——”
“祈醫生。”
童羨初截斷她的話,
“其實你可以省去這些步驟,因為除了浪費時間以外沒有什麼别的效用。”
祈随安不說話了。
脊骨抵住桌沿,手指摩挲着手裡的咖啡杯,“童小姐要做的事,一定非我不可?”
電話裡的女人靜默了一會,幾個呼吸之後,像是終于确定答案了似的,笑了一下,說,
“對,非你不可。”
這句話透過聽筒傳過來。
祈随安有些意外,她實在是想不通,有什麼事非她不可。不過……看來如果她不答應,這件事似乎永遠不會有結束。
她輕仰着喉嚨,扣在桌面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一下,兩下,三下……
而電話裡的女人似乎在此刻察覺到她的猶疑,逐漸加碼,
“三件事,最多三十天,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不違法,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不會耽誤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如果你聽到之後不情願,可以再拒絕……”
壓低聲音,似是誘哄,
“事情結束,我會離開你身邊。”
最後一句話出乎意料,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祈随安頓了片刻,最後像認了輸一般,問,
“那第一件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