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祈随安。歡迎緻電,你可以留下你的任何問題。有事請留言。”
王小姐在電話裡吐槽,“我這幾天聽你這段錄音聽了起碼有八百遍吧?終于打通你電話了祈醫生。”
天台上風聲刮得很大,祈随安語氣松松地給出回應,
“抱歉王小姐,之前和運營商沒有協同好,出了些問題,但我記得我們上次的視頻會面進行得很順利。”
連下幾場暴雨,勒港終于迎來了一天的好天氣。租天台房的好處就是可以随時出來吹吹風。當然也有可能,哪天她醒來,又會發現自己帶着一瓶酒睡在天台上。
不過迄今為止都還沒有發生這種事。她對此表示遺憾,至少睡天台應該比睡浴缸好。
然後她接到王小姐的來訪電話——一通沒有提前預約,在非診療時間的來訪電話。
第一遍她沒有接。第二遍打來的時候,她不得不接聽。
聽到她柔聲細語說抱歉,電話裡的王小姐突然支支吾吾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原本還有其他話要說,現在卻爛在了嘴裡。
停了半晌,像是放棄和她讨論這件事似的,故作神秘的語氣,起了個新的話頭,“對了祈醫生,你知道嗎?”
“願聞其詳。”
“那幅畫!”王小姐壓低聲音,“就是那幅《愛神與瘋子》,它被燒了!”
“是嗎?”祈随安挑挑眉心。
“就在前幾天,我看到報紙上說的,在勒港的一個墳場附近的鐵桶裡,原本那個鐵桶是放在附近,供那些……那些人燒紙錢用的。”
王小姐斬釘截鐵地說,仿佛遠在千裡之外的她真的親眼見證這一切的發生,
“你敢信嗎?前幾天我還在和你讨論這幅畫,結果一夜之間,這幅在二零一二年就價值十九萬的畫,在十二年後的某一天被燒得隻剩下兩隻眼睛。你說可惜不可惜?”
“可惜,好可惜。”祈随安說。
“你說誰沒事跑去那裡燒畫啊,誰沒事做把這麼貴的畫燒了啊,就算不想要了賣了不就好了,你說這不會是個江洋大盜做的吧,之前《愛神與瘋子》不是已經被收藏家買了嗎?我還等着有一天我可以把它從那個收藏家那裡買回來呢!結果燒了?燒它的人真是個瘋子!”
“是,挺瘋的。”
“對了,關鍵是現在iris也在勒港,她知道了會不會傷心?畢竟是她第一幅畫,我想想,如過是我嘔心瀝血的作品一夜之間就這麼沒了……哎,甚至兇手好嚣張,還特意趁她也在勒港的時候鬧出這麼大一件事……”
“确實很讓人傷心。”
“還是我陰謀論了?我總覺得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聽說兇手還專門挑在暴雨之前,感覺是早有預謀,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看見,按道理這麼大一件事,這麼有名一幅畫,隻要能認出來,誰看見它被燒了都會搶救一下吧……”
“……”
“喂——”“祈醫生你在聽嗎?”
“我在聽。”祈随安給出回應,“聽得出來王小姐對iris的事情很感興趣,對勒港的事也很感興趣。”
“感興趣?也算吧。”王小姐被她提醒,愣了半晌,之後像是感慨似的,“講真的祈醫生,認識這麼久,我有什麼事跟你聊,你都願意聽,我感覺我都快和你處成朋友了。”
祈随安笑,“你的狀态聽起來确實比第一次來訪的時候好多了。”
“是嗎?”聽她這麼說,王小姐有些驚喜,“那多虧了你祈醫生,如果沒有你一直聽我說八卦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上次嘗試出門和我高中同學爬山也不會成功,我真的很感激你……”
“我相信你下一次也會成功的。”祈随安放柔聲音。
挂電話之前,她又說了些話,輕聲慢語地表示自己對王小姐的支持和建議,但是最後,她說,
“王小姐,這幾天我聯系了一位非常優秀的心理醫生的,她的診所在南梧,經過上次視頻會面後,我仔細思考,認為你的診療可以開始轉移到線下,稍後我會将她的聯系方式發給你,很遺憾我沒辦法繼續接受你的訪聊,我想之後你會更需要她的幫助。”
電話那邊沉默了好一會,王小姐有些錯愕的聲音才重新出現,
“那我還能再聯系你嗎祈醫生?”
“王小姐,我想有件事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祈随安發出一聲極為輕的歎息,然後尤其溫柔地說,
“永遠不要把你的心理醫生當成朋友。”
電話挂斷。
她把聯系方式發過去,然後把手機扔到一旁。
脊骨抵住天台邊緣的鐵質欄杆,祈随安給自己點了根煙,天台外有火燒雲懸挂着飄過去,她吸一口香煙,過了肺,然後對準某塊火燒雲,吐在了這上面。
煙跟着雲飄走,她松松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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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最後一位線上來訪者王小姐,并沒有再打來來訪電話,但嘉年華心理診所迎來了第二次來訪。
還是上次那位來訪者,一位患有恐慌症的女性。
還是穿那身杏黃色西服,坐在祈随安對面,端着她給她沖的咖啡,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目光在她耳廓結痂的傷口上流連,幾秒鐘後,很拘謹地搓搓手,
“祈醫生,上次的事——”
“上次我不是已經确認過你的服藥情況,而且你都已經道過歉,并且賠付過醫藥費給我了嗎?”
祈随安微笑着說,“已經過去了,現在是你的第二次來訪,友情提醒,我們最好不要浪費時間說上次的事情。”
提到“浪費”,這位來訪者緊張地看了看在計時的表。
祈随安注意到,将計時表重新扭動,然後反蓋在桌面上,“上次你好像還沒有介紹過你自己?”
“我沒有嗎?”來訪者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還記得你上次的開場白。”祈随安說,“以‘我女兒’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