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撩起她腕上的銀鈴丁零響着,清脆悅耳,亦如她的嗓音般。
姜時願福身,向謝循行禮:“皇陵有禁制,小女得馬上趕回默心齋,不能再陪國公,還請見諒。”
好在,謝循并沒有難為她,垂首默言,姜時願就當他應允,轉身離開。
“娘子這就走了嗎,當真可惜。”謝循的話倏爾冷淡,琥珀色的瞳孔滲出寒意:“不過謝某相信還會跟娘子有再見之日。”
“再見之日”出口,姜時願的後背像是被什麼戳了一樣,握着傘柄的手僵直且冰涼,這人說話當真滴水不露,顯三分,隐七分心思。
清涼的雨滴落在她的玉面上,她努力讓自己神色平靜,戴上幕籬,将上卷的薄紗放下,輕聲道:“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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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姜時願離開後,一位玄衣暗衛從樹上躍下,跪在謝循身後:“國公就這麼放她走了?您不是懷疑她就是放走千人面的嗎?”
“不是懷疑,是肯定。”謝循的聲音沉沉。
暗衛急急問道:“既然如此,國公為何要放她離開。”
“皇陵之案關系重大,聖人都要親自過問,姜娘子現在是有功之臣,若沒有确鑿的證據,絕不能動她,免得被朝中有心之人借題發揮。”
暗衛似懂非懂,隻抓住了個姜娘子的字眼:“莫非,這位姜娘子就是前左相之女,姜時願?國公難不成,早就認出她來了?”
謝循仰頭望向清月,似笑非笑。
原本都要忘了這位令他記憶深刻的女子,可是來到皇陵,撞見那雙明眸的那一瞬,他竟在那刹那有了奪舍之感,而後在典獄初見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重過了一遭,教他徹底清醒過來,唇角勾着淺淺的笑意。
時隔一年,姜時願還是能帶給他十足的驚喜。憑借一己之力查出皇陵機密,也多了虧她,典獄又能順藤摸瓜,從崔梅口中重新查到千人面的線索。
這位久違驚喜唯姜時願能帶給他,令謝循不再對周遭打不起精神。
暗衛又道:“隻可惜這姜姑娘放跑了千人面,好不容易追查到的線索又斷了。”
“可惜?”謝循輕笑一聲,眸色沉沉。
“還不如感謝姜娘子,有了她,千人面的線索便不會再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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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姜家也處在權貴之流中,姜時願自然結交過無數官宦人家、商賈、志向崇高的學士和武将,還撞見過不少谄媚之人。階級層流上至青衣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論來人誰,她都能在交談之中看破一二對方的心思與底牌,這也是姜家教給她的從容和為人處世之道。
可自從遇見謝循之後,她愈發猜不透此人,盡管他在咫尺之間,也好似隔着一層朦胧綽約的帷幕,看不清,道不破。
這種鏡中觀鶴、霧裡看花的别扭感,讓她難得煩悶。
遇見謝循一次,她的心性就不穩一次。
也罷,謝循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羅刹’,倘若她能琢磨出‘惡鬼’的心思,豈不就是半個半仙。
有了這個寬解自己的理由,姜時願心裡好受了許多。
由着手中的燈火映亮,走下清幽山路。
默心齋前有段抄手遊廊,廊内幽深狹長,從前白日走過還能嗅到馥郁的海棠花香。可惜眼下二月末,芳華凋謝,這一段無趣的長廊隻有呼嘯夜風作伴。
也不知是誰聽出她心中的寂寞和煩躁,忽然插入一道宛轉悠揚的江南曲調:
冬已盡,春又暮,姻緣兩字空中舞。
似這般相思牽萦苦.....
郎君到底知數不知數?
要知道,女兒心腸,哪個姑娘不想郎?
(1)引用加稍作改編,《知心客》
此曲如聞天籁,唱到相思之苦時,如泣如訴,聞者落淚。
姜時願不自覺地聽得癡了,來皇陵一年有餘,怎麼都不知皇陵中還有誰能有這副好嗓子?
她的腳步毫不猶豫繞過雲庭柱,歌聲也越來越清晰。
忽然她的眼神一停,落在一名眼熟的女子身上,她倚着朱漆杆,對着手中的銅鏡描眉梳妝,食指摸過眼尾,劃過一絲金芒,又要拿起妝筆想在眼角綴上兩點朱砂痣。
鏡面反射姜時願的影子,女子用披帛捂着嘴笑道:“在這等你許久了,可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