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聖上将姜學士謀害燕王一案全權交由魏國公主審。”
魏國公,謝循?
謝循在世人口中又稱‘羅刹’,是多少罪犯夜間不敢提及的夢魇,就連身在閨閣的她都聽聞過此人的毒辣。
世人常論,魏國公謝循權勢滔天,創立典獄,掌管天下刑獄,上察文武百官,下糾冤假錯案,其風頭、權勢一度蓋過三法司餘下的大理寺和都察院。當今聖上還極為重視謝循,賦予他一人“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職權。
姜時願微怔,難怪逮捕之人會從禁衛軍移交給典獄司,原來是全部移交給謝循查證、定罪。
“案子進程如何?魏國公可有查清此案?”她急切追問,“聽說魏國公斷案如神,定能還姜家一個清白。”
林清咽了口吐沫,眼神如狼似虎:“我知娘子心情,可姜家已被國公定了罪,姜學士謀害皇子證據确鑿,再無翻案可能。”
什麼叫已定,什麼又叫再無可能翻案?
謝循接管毒殺燕王一案不過三日,到底有沒有細細查證、考究!審查此案牽連之人、再是斷定毒藥、買手、又經手何人皆是費時之事,還有列罪、呈證物,他謝循憑什麼僅僅三日就斷言兄長謀殺閻王!
“我要見謝循。”姜時願神色不再平緩。
“國公可許人物怎麼會自降身份來見一個階下囚?”美人發怒都是如此好看,林清哼了一聲,挑着眉眼繼續說道。
“娘子啊,别掙紮了。還有魏國公已定決斷,三日後姜府所有男子押入死囚,而女子淪為賤籍。而你作為姜學士唯一的親眷,判決還未下來,但我猜測左右橫豎都是死路,你已沒得選擇,除了依靠我,而我會替你向魏國公求情。”
什麼.....
死囚是什麼地方,關押窮兇極惡之地。而女子淪為賤籍,就是讓她們這輩子淪為男子玩物,翻不了身!
姜時願徹底斷了最後的念想,她不懼怕自己的判罰,早已做好了與兄長一損俱損的打算,可府中的奴仆、管事及侍女皆是無辜之人,怎麼能讓他們也承擔姜家之罪。
聽此噩耗,姜時願腳膝一軟,蒼白腕骨強撐着身子的重量,
蓦然垂首,不讓林清看見她眼中的失色。
男子向來都愛女子垂淚的憐樣,可偏姜時願是個犟骨頭,從不會在他人面前袒露弱肋,向來都打碎了牙往肚子中咽。
沒有見到預想之中的梨花帶雨,林清略微有些不滿:“你放心,隻要娘子跟了我,定不會讓你香消玉殒。”
下一瞬,一隻汝窯六葵杯盞喂到他嘴邊,林清雙眼放光:“娘子是應了?”
姜時願軟睫微垂,“承蒙大人美意。”
聽這聲又嬌又柔,林清以為她終于從了,咕噜一杯下了肚子,不帶絲毫猶豫。
正當手指麻利地解開褲繩之時,兩肋開始發膩,耳戶滾燙,須臾後,五髒六腑陣痛,四肢無力倒了地,那眸光死死盯着無動于衷的姜時願,“你竟然敢給我下毒,是活膩了嗎!”
下毒?姜時願冷冷一笑,她不屑此等陰毒手段。
大慶以女子抛頭露面、不學女德為恥,這些事情很多男子可以做得、享受贊譽,而到了女子就是不守婦德,就要循規蹈矩地相夫教子、掩藏鋒芒。
例如醫術就是如此。
估計這位副左使做夢都想不到眼前矜貴的小姐曾曆精醫術,深谙草藥之道,不過就在偶然接近林清時聞到他衣衫上沾着鹿血酒的味道,鹿血大補虛損,益精血,是個良藥,但是不可與蜂蜜同飲,否則會傷及肺津。
而她正是在他得意忘形之時,在水中摻了些許蜂蜜。
林清還堅定地以為姜時願給她下了毒,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咒罵她的無恥,雙掌攥着她的裙踞,“快,快,快把解藥給我,不然典獄上下都饒不了你!”
淩冽的梅香在暗牢内幽幽散出,昏黃的月波映照着姜時願周身的清冷絕塵。
她就靜靜站在此,看着林清在匍匐在地掙紮,仰頭望向鐵窗之外。
隻不過這次,她改了話術,不再是被動乞求見謝循,而是:
“想要解藥,就讓謝循來見我。”
地牢這邊剛燃起第一爐香,香馥白霧緩緩從鎏金爐頂洩出。
姜時願的鬓發旁生出細細密密的冷汗,這種不安使她輕蹙着眉頭,對于謝循到底會不會來地牢,她拿捏不準。
賭的不過是,一是林清在典獄司有一席之地,雖是副左使,也好歹是五品官員,定不會坐視不理;二是謝循不會放任自己禦下出了私會囚犯的亂子,若任有此事宣揚出去會污了典獄在百姓心中的公正,三是...
内心不知為何隐隐有預感,她一定會見到謝循。
微卷的煙發被一雙素手用玉钗挽上,彎身将裙踞上的泥濘洗淨,并細細每一寸的褶皺,确認服飾鮮潔,身不垢辱之後,姜時願從随身攜帶的香盒舀上一指甲凝結成塊的沉水香浸入水中,靜等謝循。
她始終謹記阿耶的一句,姜家之子哪怕身陷囵圄,風骨也不應減。越是逆境,越是修心之時,絕不能被人低看。
可她靜等了許久,也沒聽到有人前來的動靜。
慢慢地,一個時辰後,她的心開始不定...
以為盤算落空之時,牢房前被人安置了一把金絲楠太師椅,很快就走來了兩列錦衣。
緊接着,一個紅袍绫羅之人坐在她面前,薄衫寬袖,腰帶松系着,拿着餘光掃視并問道:“你就是姜家嫡女,姜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