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她陷入迷惑的并不隻有這位章魚外星人與氣質不符的膚色,還有他的名字和聲音,她總覺得這些讓她有點奇怪的熟悉感。
見她久久不回話,視線還時不時往往旁邊瞟,歐維德觸手誇張地蜷曲顫抖着奏出戲劇的高音:“你難道還要征求他們的許可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别害怕,新種族的朋友,别說他們不能決定你的任何事情,就算是他們種族領袖來了也不能決定你的任何事情,畢竟他們可不是什麼主決議種族。”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繁殖期血液發熱控制不住嘴了是吧?!”
“好了、好了,他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借過!——歐維德他不是那個意思。”匆匆擠過圍觀人群的女性塔克裡人擋在翻白眼的貝裡斯人面前,忙不疊地向拍案而起的兩個非主決議種族的人奏着歉意的諧音,“他不是故意種族歧視的,他隻是……”
“——在說一個事實而已,拉克瓦。”被她護在身後的貝裡斯男性并不感恩,而是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辯詞,“我上面說的哪點不是事實?你想說新種族的外星人需要獲得他們許可才能說出自己名字嗎?還是他們種族不是主決議種族這點有問題?倒是這個小小的哈姆人,她剛才說的涉及對我的種族性征以及性别歧視了吧?你說是不是,新種族……為什麼你的臉突然那麼紅,新種族的外星人?”
“哦,呃,你還好嗎,新種族外星人?”
看着這對擔心地彎腰查看自己狀态的貝裡斯男性和塔克裡女性的組合,宋律突然明白了她對歐維德和拉克瓦這兩個名字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他們是前些天晚上在休息區沙發上大做特做騷話滿滿的小情侶!難怪她會覺得他叫自己“新種族外星人”的時候格外耳熟,因為他們在那一個多小時裡把她當語言play的一環說了不下二十次!
“她很好!她隻是在害羞!”眼瞅着這個正值發情期的貝裡斯人和無時無刻都在發情期的塔克裡人即将把魔爪伸向已經說不出話的可憐人類,素日怯聲怯氣的沙法爾感覺自己冰冷的血液忽然沸騰,英勇地挺身而出,站在宋律身邊母雞護崽一樣攔住了他們的魔爪,“宋律是個很害羞的外星人,而且來自于一個有性羞恥的種族!她不喜歡和不熟悉還如此冒昧地展示對她的欲望的外星人接觸!”
“哼……”相比起立馬收手道歉的拉克瓦,歐維德雖然也将雙手交叉抱在了胸前,但思量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欲言又止的新種族外星人身上,然後在下一刻,她不安地攪動特殊材質的醫療袍發出的輕響被他飄浮在空中的觸肢敏銳地捕捉到,令他發出了一陣驚喜而顫抖的笑音,“噢,看在萊特爾的慈愛上,你就是那天晚上躲在桌子下面不敢加入的神秘人?”
“什麼?”“我不是故意的!!”
不等身着後現代風格蛋裝的沙法爾反應過來,心理防線脆弱的宋律就從他毛茸茸的胳膊裡穿出來驚恐地對粉色章魚星人搖頭擺手,希望能阻止他說出那晚的詳情:“對不起,對不起!我當時本來想走了,但是你們突然來了,然後又那麼快就……就不方便出去打擾你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光者的屁股啊!”也終于明白過來的拉克瓦吹出了一聲高昂的笛音,“你就是那天晚上……”
“這句話我已經說過了,拉克瓦,她就是那個到最後都不敢露面的客人。”一觸手拍在激動的塔克裡女性灰白色的面闆上,貝裡斯人完全沒注意到宋律的窘迫,笑着說,“我就說船上怎麼會有人忍得住我的表演而不加入的,沒想到是你這個新船客。所以,你覺得那天晚上我表現得怎麼樣?就算不敢出來看,你也至少聽到我的聲音了吧,我那天晚上可是叫得格外賣力呢。”
“不,那個……”宋律驚恐地打着手勢想讓他不要把這些事說得那麼大聲。
“哦!難道是因為我之前說的那些……”看着比手畫腳的外星人,拉克瓦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對新種族外星人的外貌和性吸引力發表的觀點,感覺自己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懊惱地捶捶自己的上聲骨,諧音發顫道,“我不是——都是我朋友畫的圖太奇怪了!而且那隻是一些小情趣,如果我當時知道是你在那裡我肯定不會這麼說!就算你的頭毛沒有變成觸手我也可以的!就算你的毛卡進我的甲殼縫隙裡我也不介意!我很歡迎你的毛發進入我的任何部位!”
“不是不是……”宋律驚恐地搖頭比劃,試圖讓這些外星人放過自己,别在食堂這種公共場合拉自己進入他們的語言play.
“看?我們很歡迎你加入我們——比歡迎更歡迎~我的觸手會讓你看看,什麼叫做無孔不……”
“沙法爾之前說的‘她很害羞’和‘她來自一個有性羞恥的種族’你們這些主決議種族是根本沒在聽,還是根本不理解什麼意思啊。”站在桌子上的哈蕾特冷眼看着越逼越近的貝裡斯人和塔克裡人,“簡直和你們種族在議會裡扮演的角色一模一樣。”
“什麼?!”“你這是種族歧視!!向我道歉,你這個靜默種族!!”
“你叫我什麼?!”“向她道歉,現在!!”
驚恐地看着兩邊瞬間被點爆的氣氛,深知這已經超過自己調解範圍的宋律凝神屏氣,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為什麼要我道歉?你是醫生,告訴我,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你們的人能用奏旋嗎?你們得到萊特爾的庇佑了嗎?”貝裡斯人觸手飛舞,諧音愈發規律而複雜。
“哈!那我說的也是事實!你們是主決議種族,結果其他種族說什麼都不聽,傲慢地踐踏别的種族尊嚴,最後還要其他種族為你們的決定付出代價!”哈姆人背後的機械義肢咔咔作響,随時準備着跟這位體積比自己大幾倍的生物一争高下。
宋律氣沉丹田,重心前移,大腿暗暗使勁。
“呃,或許我們該冷靜一下……?”勉強還保持着理智的沙法爾試圖阻止事件的升級。
“拜托,歐維德,别理他們了,這不值得。”勸說着已經火力全開的同伴,塔克裡女性同樣努力保持最後的冷靜。
“噢别軟得像貝裡斯人的屎一樣!”“萊特爾在你出生的時候沒有給你膽子是吧?!”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升級到肢體碰撞的争吵上時,宋律“哧溜”地滑下椅子躲進了桌底,抱着腦袋躲避着上面刺耳的争吵和打鬧。直到一陣低沉卻不容忽視的隆隆聲逐漸壓過其他雜音和騷亂,讓整個飲食區都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寂。
而這位不發一言就用諧音讓亂成一團的年輕士兵們老實下來的塔克裡人宛如即将到來的雷鳴暴雨一般,将沉重的陰雲籠罩在整個飲食區。
紫色面罩下銳利的金眸掃過衣着淩亂的幾個主要鬥毆分子,費佐·塔克提斯在他們心虛的回避中緩緩開口:“宋律在哪裡?”
“她就在……宋律?!”沙法爾等人下意識回頭向宋律原本的座位,在發現那裡空無一人時也有些慌張。還好,宋律并沒有讓他們多擔心一秒就喊着“這呢這呢”從桌底狼狽地鑽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勺子掉了,我撿勺子去了。”尴尬地對他們晃晃一直拿在手裡的勺子,宋律老老實實地跟着站在了沙法爾身邊,低頭向這位低頭隔着半透明面罩緊盯着将軍擺出自己最陳懇的認錯姿勢,“真的很對不起。”
費佐自然看得穿她這拙劣的謊言,它隻比用當時在他面前硬生生給沒鞋帶的拖鞋系鞋帶高明那麼一點。但比起告訴她她需要提高自己找借口的技術,他有更在意的事。
比如他怎麼會讓這麼善良又不喜争鬥的外星人在自己船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如此驚吓,他應該盡早肅正船上風氣的。
“這就是你們想向新文明展示的面貌嗎?”從已經忍不住微微發抖的人類身上轉移視線,費佐環視着這群年輕的士兵們,“軍律渙散、目無法紀、心浮氣躁、互相内鬥,你們甚至比戰時的雇傭兵還要糟糕。戰後的仙女座文明,在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年輕精英,就是以這種姿态迎接新物種文明的嗎?這就是你們能展現出來的最好狀态了嗎?你們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因為你們讓你們種族在新種族面前蒙羞!”
“哦,原來奎斯當時說的是這個意——我是說,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啦……”攥着勺子喃喃的宋律一看那個紫色面罩轉向自己就立即改口道。
“而最讓我失望的是,沒有人,沒有一個人,試圖阻止這場愚蠢的争鬥,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客人有多厭惡這些無謂的争端,隻是作壁上觀、幸災樂禍。所以,在場所有人,增加四次高難度體能特訓,需要在此次月循環結束前完成。”擡手制止試圖用“年輕人嘛難免的”打圓場求情的宋律,也同時壓住了差點爆發的哀嚎,費佐俯視着4個垂頭喪氣的“主犯”,眯眼道“至于你們,在此基礎上再加五次共同的全船夜班巡邏,希望這能成為你們的教訓。”
“以及,在這艘船上,我不允許針對任何種族的歧視發生。如有下次,無論你擔任的是什麼職責、什麼官銜、來自什麼種族,都可以在下個港口下船加入被革職前大副的隊伍,我說的夠清楚了嗎?”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回應讓年長的塔裡克将軍諧音更為嚴厲,“我說的夠清楚了嗎?!”
“是的,船長!!”
瞬間增大的回應勉強達到了費佐的标準,卻也讓沒見過這陣仗的宋律吓了一跳。看着面罩上顯示的實時心率和血壓和她那擔驚受怕左顧右盼的模樣,費佐深知讓她這麼混亂的環境裡隻會加重她的不安,遂補充開口道:“宋律。”
——完了,果然輪到我了。幾乎每次差生批鬥都被點名的宋律想起自己之前無意間對哈蕾特的種族歧視,頓時心如死灰面色慘白,小心翼翼地舉了舉手,心虛地明知故問:“在、在這呢,怎、怎麼了……?”
俯視着她的将軍總是一股子嚴肅苛刻的威壓,讓她尾音都有點發顫。而他那不長不短的沉默間隔更是變本加厲地加強了這份班主任式的壓迫感,令宋律宛如等待判決的罪犯一般冷汗直冒:“跟我來。”
好消息,判決下來了。壞消息,是死刑。
萬萬沒想到會被單獨揪到辦公室批評的宋律求助地看了一眼沙法爾,他也急得直吐信子,接到她的救助信号後愣是硬着頭皮開口叫住了已經轉過身的塔克裡将軍:“塔克提斯将軍——我是說,船長!”
回身的塔克裡人和他的諧音硬生生把年輕的奧諾人吓傻了幾奈秒,才在他表示疑問的轉音裡摸索着拿起那盒奶糕,磕磕巴巴地說:“奧、奧諾奶糕富含營養,從原材料開始都是我親手準備制做的,而且已經确認宋律對它不過敏,我、我想……”
“我明白了。”接過他遞過來的盒子,費佐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沖沙法爾眨巴着求救信号的宋律的小動作,隻是忙着在桌子上找與盒子對應的蓋子蓋上避免點心被污染或者脫水影響口味,“還有别的事嗎,沙法爾實習醫療官?”
良心過不去的沙法爾張嘴欲言,卻還是不敢當面忤逆這個塔克裡将軍的指令,隻能低頭躲避宋律過于灼熱的視線小聲道:“沒有了,塔克提斯船長。”
“好的。”對他微微颔首,費佐轉頭看見捂着眼睛的宋律,莫名其妙地歪了歪頭,“你還好嗎,宋律?”
“沒事,隻不過眼睛有點酸,一會就好。”短時間裡眨了太多次眼以至于眼皮都有點抽筋的宋律想到接下來自己即将面對的狂風驟雨,感覺自己鼻子也有點酸了。
“你确定?”得到對方悲壯的點頭确定,費佐雖然還是有些膽心,但畢竟他對這個外星人的生理學完全就是門外漢一個,也不好多質疑什麼,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為對方分憂,“你現在這個情況也不方便行動,你想牽着我的手還是我抱着你走?”
一下就被帶入對方邏輯裡的宋律完全忘了還有第三個表示自己眼睛不酸了這個選項,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地拉住了對方遞來的大爪子,單手捂眼頂着其他外星人的矚目,灰溜溜地被他牽着走出了餐廳,感覺仿佛一朝回到了小時候被媽媽拉着從嬉笑的同學面前走向老師辦公室的日子。
而拉着她坐進最近一艘穿梭機裡的費佐也注意到了對方低落的情緒。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從奎斯那打探來的獨家情報,然後努力地從下聲骨裡震出了一陣咕噜咕噜的聲音。
狹小空間裡低沉沙啞的咆哮聲振動着整個機艙,沉重而緩慢地滲進宋律的耳膜,讓她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在随之顫抖。咕隆咕隆的喉音猶如沉悶的雷聲,磁性又充滿威脅,每一次發聲都像是在要挾艙體一起坍塌一樣令人不寒而栗;每一次振動就像在宣誓要直接穿透她的身體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宋律總算明白為什麼那些外星人會被他的諧音吓成這樣了,對于那些聽力敏感的外星人來說,大概他的每一個音節帶來的壓迫感都比自己現在感受到的要強幾倍。而就算是對他們這些諧音含義基本一竅不通的宋律,也能感覺到其中的威脅和勸誘。
心理防線本就脆弱連說謊都說不好的人類哪受得住這個,在塔克提斯将軍發出第四聲咕噜轟鳴時,她就哭着全招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說哈蕾特小姐和她的種族像地球上的倉鼠的!我沒想到這對她們來說那麼嚴重!我不是故意對她種族歧視的求求你不要把我踢下船奎斯他爸——我是說塔克提斯船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