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隔離面罩,讓整張面骨都暴露在空氣中,塔克提斯船長直接感受着這些虛弱音符引起的震動,然後在一個轉音中用變奏的《沐月之床》介入了其中。屬于費佐的紅色旋流和他的旋律一起融進外星人金紅色的旋流,同時也帶着它的使用者如水滴入海一般安靜地彙入了充斥着混亂卻溫暖的以太粒子的房間内。
用平和的旋律安撫着被毯下的外星人,關閉作戰面罩繁複的投影界面的費佐慢慢掀開了壓在他們身上的保溫毯,然後對床上的情況蹦出了一個突兀的低音:有着黑色毛發的新物種外星人就像一個取暖柱般被三個塔克裡人死死抱在中間,不知是她主動還是被迫的。唯一被她反抱在懷中人的正是他的兒子奎斯·塔克提斯,而他的情況是已經陷入低溫昏迷的三人中最糟糕的,光是能看到的部位就存有大量的外傷,手臂更是以不自然的形态歪斜着,隻做了最基礎的戰場處理。
而保持着最低程度意識的外星人狀态也并不好:眼睛聚焦渙散、缺乏對他聲音的反應。她大概早已意識模糊,隻是靠着最後的毅力哼唱着斷斷續續的外星歌謠,而松垮地挂在她脖子上的抑制項圈讓費佐起了疑。他一邊向這已經被解開的抑制項圈伸手,一邊謹慎地調整自己以太旋流的規模,以便能在發生任何情況時輔助壓制這位未知種族的外星人。
然而當他的手在抓住抑制項圈時不可避免地捧到外星人下颌時,觸覺的刺激終究讓意識模糊的外星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奎斯……?”停止奏唱的外星人将眼睛轉向頓住的塔克裡将軍的面闆,看着上面鮮紅的塗裝,用幹澀微弱的聲音念出了他兒子的名字,然後像是徹底放心了一般合上了眼,側傾腦袋把臉頰貼在了僵硬的費佐手臂上,喃喃重複着大概是她新學會的塔克裡語,“M’rakh……m’rakh,奎斯……”
緊繃的肌肉慢慢松懈,費佐松開緊捏抑制項圈的手指,轉而把它移動到這個外星人臉下,托住了她信任地垂下的腦袋:“沒事的,”他說,并用諧音哼唱的奏旋引導失去主導者的金紅色以太餘旋提前歸于沉寂為後面的救援人員讓路,“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幫助你們,你現在安全了。”
他一直托着外星人和他們比起來小小的腦袋瓜,哪怕知道她已經昏睡過去也依舊用指腹安撫地摩挲着她冰涼的臉頰。直到醫療人員“拆”開壓在她身上的三個塔克裡人,然後在一片寂靜中把各異的眼神投向在場軍銜職階最高的塔克提斯将軍:在這個僅披着一個破爛保暖服的外星人身上滿是各種青紫和抓痕,被胸口覆蓋着大面積的修克斯寄生痕,然而再多的傷痕也比不過她脖頸上被半透明的醫療凝膠封住、卻還是能一眼看出下面是塔克裡人作為标記的咬痕那般觸目驚心。
費佐·塔克提斯的身體再一次僵硬起來。他生硬地收回撫摸外星人臉頰的手,看向走向自己的貝裡斯首席醫療官,她隔離服裡藍紫色的外黏膜顔色正因為極端的怒火變成墨藍色。
“塔克提斯船長,我的助手剛剛調查了梭巡者号的醫療日記并與船長日志進行了比對,然後……”她停頓了一下,給了費佐查看兩個日志的時間,然後在他也陷入沉寂的諧音裡繼續道,“無論如何,這艘船上有塔克裡人強迫她進行了同律,加上她身體上複雜的傷勢,我要行使《貝利希德法案》第三條25小節賦予我的權利。我會保護受害者,向她确認基本情況,并在确保她不會感覺到任何威脅後才會允許塔克裡方的接觸和探視。”
“——我,”塔克提斯船長環視一周,不怒自威的氣場讓所有偷瞟着他的隊員們低頭假裝認真幹活,“會全力支持你的所有需求,莫伊娜醫療官。”
……
——我這是進天堂了嗎?
在溫暖的撫摸和奇異舒緩的旋律中醒來的宋律眨眼看着俯身看着自己的藍紫色外星人。和奎斯他們不同,這個外星人臉上沒有硬邦邦的骨頭,和人類一樣被皮膚覆蓋着凸起的眉骨,卻沒有鼻孔甚至嘴唇結構。但他——或者是她,不僅皮膚顔色是奇異的藍紫色,皮膚質感也不似人類一般,而是更為水亮,好像有一層薄薄的黏液膜覆蓋在上面。
注意到了她一瞬不瞬的凝視,用銀白色的塗料外星人更加俯下身子,鑲嵌在深邃的眼窩深處的耀藍色眼睛回望着她,而從祂腦後延伸出來撫摸着宋律的觸肢讓祂的腦袋結構像一個倒吊的鱿魚。
說到倒吊鱿魚就想到了吊燒鱿魚,肚子空空思緒亂飄的宋律聽着腹部隐約的咕噜聲,食欲和癖好混雜在一起,令她迷迷糊糊地對這外星人張嘴就是一句:“你好漂亮哦,看起來好好吃……”
為她按摩着肌肉以防萎縮的外星人聞言忽然動作一頓,然後慢慢收回了纏繞在她身上的藍紫色觸肢——它們的尖端似乎隐約變成了粉色。就像能聽懂她說了些什麼似的,觸肢外星人晃動着觸手,拉伸出一陣如管弦樂般的音樂,接着對她用奇異的外星語回了一句語調婉轉多變的句子。
正當宋律打算不做反應繼續放任自己沉浸在這溫柔鄉裡,從她脖子上的圈環裡突然響起的合成女聲則如一盆從頭淋到腳的冰水逼着她徹底清醒:【“我希望後半句just一種修辭意義上描述,而不是你們種族真的好き吃我們貝裡斯人。”】
這時不時夾雜着一些外語詞彙、但确實是地球語言的話讓宋律大驚失色地從這個急救艙裡翻身而起,不顧對方的制止拼命搖頭擺手否定着自己之前失智的發言,然後捂臉哭着坐在了努力想安慰自己的外星人面前。
【“對不起,剛才那隻是個joke,我本當に希望沒有對你造成冒犯。”】宋律脖子上的項圈用平淡無波的電子音翻譯着來自對面的章魚外星人溫柔的發音,【“我現在是use你的随身個人處理器裡的語言系統和文件臨時制作的翻訳軟件與你對話,遠程搭接開拓号的穿梭機算力不足,其中可能會存在很多翻譯上的錯誤。如果我的發言有什麼mistake,希望你能原諒。”】
“不不不,我才是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之前怎麼回事……我一定是餓暈頭了,我和奎斯他們已經——”說到這才意識到她忽略了什麼,宋律放下了掩面的手,激動地向這位明顯在幫助自己的外星人比手畫腳地說,“那個,我的同伴,奎斯?他還好嗎?就是一個腦袋後面有尖尖的骨頭的,臉也硬邦邦的外星人,之前應該是和我在一起的,臉上有紅色的花紋——但是另外的兩個硬邦邦外星人臉上也是紅色的……”
擡起覆蓋着白色手套的三指手掌,示意已經完全被擔憂沖擊到混亂的宋律先冷靜一下,觸手外星人腦後的觸須安靜地垂放收縮着,拉出一陣柔和悠長的弦音:【“Don’t worry,所有和你在一起的塔克裡人都已經被單獨隔離保護起來,脫離了生命危險,多虧有你在。”】
看着松了一大口氣、幾乎整個人攤在桌面上的黑發外星人,莫伊娜的觸須在同情和感動中微微變藍:“我覺得我應該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我是莫伊娜·迷拉洋,貝裡斯女性,開拓号的首席醫療官,貝裡斯一等醫技軍官,一等戰地醫療官,貝利希德無種族醫療志願者,很高興見到你。請問你是……?”
被一堆翻譯過來也超級高大上的頭銜砸的頭暈眼花的宋律絞盡腦汁,妄圖在自我介紹上輸人不輸陣:“呃,我-我是宋律,地球人——我是說,人類女性,大學應屆畢業生,英語專業生,選修日語,就業市場參與者,也很高興見到你。”
“——啊,那真是太好了!”莫伊娜聞言觸須開心地抖動起來,“所以你是個美學專家和專攻恒星系統的副業天文學家?”
“……咦,我是嗎?”呆滞地指指自己的宋律看上去很是不堪重任。
“啊,你不是嗎?”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翻譯過來的“英俊語言專業”和“選修太陽語言”代表的含義的莫伊娜意識到這個臨時翻譯器似乎确實能力堪憂。
在一陣雞同鴨講的比手畫腳後,兩人終于達成了共識,暫時将這些沒有正确對應的名詞放在一邊,着重于一下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
“你是怎麼來這顆星球的?”
【“我也不清楚呢。”】
“你的母星在這顆星球出發的哪個方向?”
【“不曉得耶。”】
“你知道如何聯系上你的母星嗎?”
【“不知道哦。”】
感覺就算沒有翻譯問題,對她和她的種族的了解也不會有什麼進展的莫伊娜有些挫敗地用食指點着額角。察覺到她情緒不高的宋律尴尬地絞着手指,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哦,不,不不,我不應該讓我的情緒反過來影響你,你才是那位——我很抱歉。”趕忙道歉的貝裡斯醫療官看着顯然比一開始更不自在的外星人,暗自責罵着自己的失職,“我隻是……我希望能盡快幫你找到你們種族的人,你一定很害怕,和那些粗魯野蠻的塔克裡人在一起那麼久。”
宋律想了想奎斯野蠻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撓撓後腦勺,忸怩地說:“呀……也沒那麼害怕啦……”
“如此堅強,如此勇敢,但是你現在已經可以放心了,你現在在我的保護之下——在《貝利希德法案》的保護之下。”抓住她還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莫伊娜的觸須在關切和擔憂中緩慢地變成深紫色,“你可以放心相信我,無論那些塔克裡人曾經威脅過你什麼,我都能保證那不會發生。我無法想象你孤身一人在那麼多塔克裡人之中那麼多天都遭遇了什麼……!”
回想了一下自己遭遇了什麼——一時隻想起那些不可細說的部分,宋律一下老臉通紅,隻有哼哼唧唧地打着哈哈:“哎呀,倒也沒那麼慘啦……”
理解地注視着躲避着自己視線的外星人,莫伊娜放慢了語速,生怕刺激到她:“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艱難,但你可以告訴我在那艘船上都發生了什麼嗎?”
“呃,可以是可以,但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跟奎斯他們在語言上有很大壁壘,而且昏迷了很長時間,醒來的時候很多事都大變樣了。”眼睛餘光瞥着慢慢來到自己身邊坐下的章魚外星人,宋律不争氣的心髒在她柔軟纖長的觸肢纏繞在自己身上時一陣狂跳,“我、我不确定我說的東西對你有沒有幫助。”
“沒關系的,你隻要告訴我在你身上發生的事就好。”憐愛地用觸須撫上皮膚因為激烈的情緒變動發紅的宋律脖頸,貝裡斯醫療官明藍色的眼眸在觸及那個代表着純粹的野蠻和占有的标記時,與微顫的觸須末端一起變得墨藍,“如果……這對你來說太艱難的話,或許你可以允許我對你進行簡單的精神撫慰?”
看多了奇奇怪怪的觸須作品的宋律對她暗示性勾繞在自己眼前的觸須狠狠咽了口唾沫,緊張又故作随意地問:“好、好像是有點點艱難——具體是什麼樣的精神撫慰?”
“我可以和你情緒同律。”
“……那是什麼?”
“我們貝裡斯人的身體細胞非常多變,在同律上相比其他種族有着極大優勢。我可以用奏旋鍊接我們的大腦神經,同化你在回憶那些痛苦記憶時神經系統和激素系統的變化,感受你的情緒,并從我這邊分享能夠平複你痛苦的一系列化學物質。”略涼于她體溫的觸肢滑動在似懂非懂的宋律臉頰,莫伊娜寬和地微眯眼睛,用額頭碰碰顯然不排斥自己的接觸的外星人額角,“簡單來說,就是我會感受到你當時的情緒,然後幫你分擔它。”
意識到這意味着自己面對沃依德失控時的不當情緒可能會當場暴露直接社死,宋律一直在8成熟和9成熟之間徘徊的大紅臉瞬間跌到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待解凍狀态。
她生分地往醫療床旁邊蹭了蹭,和這位美麗的章魚星人以及她美好的觸須保持了微妙的距離,然後禮貌地回絕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覺得其實可以不用那麼麻煩你的,畢竟仔細想想,光是回憶一下好像确實也沒那麼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