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着押送赈災糧來的押運官長籲短歎。
押送失利,上萬石糧食消失的無影無蹤,押運官想要将功補過,可吳王又哪裡會放他去尋糧食?
他隻用勸慰敷衍,不給押運官人馬,縱使他心急如焚,也不過是在失糧的河畔邊望洋興歎。
押運官從吳王待客前廳出來,垂頭喪氣。
朝廷怪罪他是小,這可萬石糧食可穩固糧價、可赈濟災民,被不知來路的人劫走,即便這些人也是災民,那些赈災糧分明可以發揮更大的價值,單供那些人吃飽喝足才是浪費。
若真是尋常百姓劫道,想要追回按理來說也不難。
可吳王卻态度不明。
他想起當日劫糧那些人訓練有素的模樣,心下忍不住浮現出另一個不好的猜測。
押運官真沉思,險些與另一幫人迎面撞上。
他急急告歉避讓,這些人也客客氣氣回禮,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和他一樣垂頭喪氣的三個人,看行為舉止、衣冠容貌,倒像是同樣官身。
押運官有些納悶。
正待再寒暄幾句,旁邊王府的管家已經在催促:“三位大人請快些,吳王還在等各位呢。”
押運官眼皮一擡,眉尾都飛揚幾分。
吳王有所行動,他的心情自然随之明媚幾分。
也不知這三位官員在哪些部門做事、管理着哪些事務。
三個跟姜州八竿子打不着的山南刺史在座次上老實巴交地坐好,各個都是霜打茄子,蔫了吧唧。
尤其是前段時間還跟吳王見過面的那個。
這會兒低着眼睛,壓根不敢看吳王。
“諸位前些時候不是還相談甚歡嗎?怎麼現在又不發一言?”吳王蹙眉。
前有狼、後有虎。
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苦笑,既不敢背信棄義,又身處敵營,要顧及自己的小命。
稍年長幾歲的刺史深吸口氣,看向吳王。
他拱手歎息道:“受災地區生亂,我等皆有所耳聞,困局在前,實難苦中作樂。”
吳王聽到這種類似“咱們一夥兒的,我們為你擔心”的話,抑制住自己到嘴邊的笑意,也跟着歎一口氣,道:“穆旗奔亦有來信,山南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存糧告罄、赈災糧被劫,本王也是焦頭爛額啊。”
此話一出,卻見三人齊齊一吓。
——這個消息他們早早便從夢中那名神秘女子口中得知。
一想到那個無比真實的夢,面帶戲谑笑容的女子浮現眼前,叫他們三個瞬間如芒在背。
不過吳王顯然誤會他們這副驚恐的表情從何而來。
他道:“我已去信令孫、穆二位将軍即刻趕來鎮壓民亂,他們成不了氣候。”
吳王說完,目光微轉,落到那個與他“夜談”過一番的刺史身上:“隻是穆将軍若趕赴姜州,山南三州必然看顧不及,還需三位刺史返回山南多多照應。”
言下之意,在場的人沒一個聽不懂的。
吳王想要跟他們裡應外合。
這絕不是他異想天開,這三位刺史早已動搖,甚至前段時間直接找上吳王企圖合作,在這樣的前提下,吳王是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在短短幾天時間裡“無緣無故”又轉變态度。
畢竟誰能想到,這世上還有在夢裡開會的方式呢。
所以雖然覺得這幾個人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吳王沒想過他們現在已經因為“神技”對安南軍陣營忠心耿耿。
他還在跟他們商量合作形式。
——然而此時此刻的情況,也在那名神秘女子的預料之中。
甚至吳王說話的内容都與她叙述的一般無二。
仿佛她親眼見過這一幕,又返回幾日前,再在夢境中當笑話似的說給他們聽。
寒毛聳立。
這樣超乎自然的能力讓三位刺史愈發戰戰兢兢。
那場夢境中,這個通曉一切的女子并未指示他們接下去該做什麼,隻是似笑非笑地将選擇權交到他們手中。
——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穆旗奔你早說你的陣營裡有個神,他們還會在敵營裡擔驚受怕、優柔寡斷嗎!
三位刺史終于面面相觑一番,從對方的目光裡讀到相同的含義。
他們向吳王拱手而拜,盡量表現得十分真誠:“我等定全力以赴。”
至于“全力以赴”些什麼,王爺您就自個兒理解吧。
吳王非常樂觀,欣慰地點點頭。
殊不知他早已站在深淵之側,再進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穆駿遊回信給吳王、應下啟程前往姜州協助鎮壓民變的當天,吳王便将這三名刺史派了回去。
姜州這段堤壩雖然臨時修葺了,但還不能開放碼頭通行航船,他們走陸路南下,可一路上都沒遇見穆駿遊。
“穆将軍不會耍了吳王這一回吧?”一人遲疑道。
“他若拒召不來,一旦姜州的事态發展嚴峻,朝廷問責,穆将軍首當其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