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好名字。”
目送着楊均心喜氣洋洋離開,杜宣緣動作稍停,還是上前輕輕敲響房門。
阿春還是坐在那兒,看上去在發呆。
她聽見聲音,偏頭看過來,小聲道:“哥哥……”
杜宣緣知道她想問什麼,先一步道:“阿春,跟着我走了這一路,你學到了什麼?”
阿春微怔。
杜宣緣卻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唇瓣上,止住她的話,溫和卻霸道地自顧自說:“我不想教你這些,你也不該跟着我、走我這條路。”
阿春依舊茫然地看着她。
“穆将軍雖然有些優柔寡斷,但他與妻子都是正直的好人。”杜宣緣笑着說,“你這十餘歲的生涯已經見過太多世間冷暖龌龊,可你這裡還是溫熱的、鮮活的。”
阿春循着杜宣緣的目光低頭,看着自己的心口。
“所以你不該跟着我。”杜宣緣緩緩搖頭,“我也不想再帶着你。”
一句“不想”,令阿春的眼眶霎時間泛起紅暈。
“别哭。”杜宣緣拿指腹抹去她蓄在眼眶裡的淚水,“淚水浸到傷口裡要疼的。”
阿春卻沙啞着嗓子,注視着杜宣緣啜泣道:“别不要我……”
杜宣緣失笑。
一個兩個的,都這樣子,該說真不愧是好幾個月的師生嗎?
杜宣緣溫聲細語道:“沒有不要你,我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她想了想,又道:“我曾經去到很遠的地方求學,隻有年節時候才能回家見到父母,但我也在老師那裡學到了很多,阿春,我希望你能擁有一個更好的老師。”
這不就給你找個包吃包住又條件優渥還人品絕佳的導師。
杜宣緣輕揉兩下阿春頭頂睡亂的頭發,笑道:“我也随時都是你的後盾。”
阿春輕輕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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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還沒上門讨說法,他倒先移花接木起來。”杜宣緣放下一紙公文。
她看向穆駿遊,又道:“按這上邊的時限,這兩日咱們便要準備出發,去姜州赴這場鴻門宴了。”
穆駿遊皺着眉,長歎一聲,道:“吳王是想借機收攏江南軍權民事。”
“名為議事,實則是排除異己。”
“可權勢這東西,不是靠嘴上喊喊就能喊出來的。他就任多年,為了讓皇帝放心,一直不曾過問封地要務,也沒有任何越矩蓄兵的表現,這場鴻門宴,他既沒有‘劍’,又從哪兒請來一位‘項莊’呢?”
杜宣緣指節在公文上輕叩一聲,聲音不大,卻像是官衙裡的驚堂木。
她道:“穆将軍,丹州與姜州一衣帶水,就一點兒可疑的地方都沒察覺到嗎?”
穆駿遊仔細回憶一番,還是搖頭。
他就是領兵作戰的,對這種事情很是敏銳,既然穆駿遊都沒有察覺不對……
“那這位‘項莊’并非姜州的王刺史。”
穆駿遊思索着道:“将與會地點定在姜州,那這‘項莊’也不大可能是吳地其他三州人員。”
畢竟調兵遣将不是簡單的事。
從其他地方往姜州來人,中間将途經層層關卡,每多一道便增加一分暴露的危險,完全沒必要舍近求遠。
況且以吳王這些年對吳地的控制情況、大成的流官制度來看,他絕對沒有在控制力遠小于姜州的其他三州悄悄蓄兵的道理。
杜宣緣突然擡頭,盯着穆駿遊道:“穆将軍,安南軍這些年抓住的流民路匪,若是來自吳地四州,又當如何處置?”
穆駿遊經她一提,當即茅塞頓開,語調急促道:“若是抓到從吳地逃竄來的流民,自然是遣返回去。一般是姜州主吏率人接受。但他們把人帶回去後何去何從我們便不得而知了。”
這條思路被打開。
杜宣緣接着道:“即便安南軍後邊再抓住以前抓到過的流民,他們本就是不事生産的百姓,回到屬地後又跑出來也很正常。”
“吳地四州的戶籍山南六州也無權查看,這些流民有沒有被重新編寫進去你也不知道;你抓到吳地的人,也隻能送回去由他們進行審查,這些人最後去了哪裡也是一個未知數。”
“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練兵,一被抓住就說是吳地跑出來的流民,你也乖乖把人送了回去。”
杜宣緣輕啧一聲,半開玩笑道:“果然還是殺了最方便。”
“陳禦史!”穆駿遊無奈地看向杜宣緣。
真不明白年紀輕輕,看起來儒雅随和的人,怎麼滿腦子都是“心狠手辣”的想法?
杜宣緣挑眉,道:“若是在抓住流民後,随便抽幾個調查一下,無不良行徑的放歸地方,身份可疑的扣押,做過違法亂紀之事的就地格殺,不費什麼事又增加發現問題的可能,風險在前,吳王怎麼敢在将軍的眼皮子底下私蓄兵卒?”
穆駿遊低頭,慚愧道:“是我草率了。”
杜宣緣搖頭,道:“是将軍愛民如子,才叫有心之人抓住空子。”
“不過更關鍵的是,甲胄、兵器這些重要東西又該從何而來、藏于何處?”
“人可以頂着‘吳地流民’的身份從你眼皮子底下溜走,可武器又不能長腿,縱使日常訓練時不着兵甲,可要謀事,總不能不準備這些東西吧?”
穆駿遊也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錯處的時候,他沉思着說:“吳地明面上産鐵的礦區都在麓山附近,且受官府記錄管控。兵甲這種大物件也不好進城藏到吳王宅邸中,吳王這些年不曾大興土木建造掩人耳目的建築……”
杜宣緣忽然道:“有一個建築,縱使吳王再勞民傷财,也不會有人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