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緣看着地裡郁郁蔥蔥的油菜花,一團團金黃的花朵擠擠攘攘着。
等油菜結籽,催秧的苗兒也已經備好,犁一遍田、插上秧,百姓這一年就指望那些細弱的小稻苗了。
不遠處的阿春正蹲在一個阿婆身邊,給她遞上手帕,低聲勸慰着。
葉慧娘殺夫一案是确鑿的事實。
可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員卻遲遲未下定論,甚至在王刺史舉辦的宴席上因為此事提前離席。
若是這件事能闆上釘釘,又何必到現在還在糾結?
這件案子裡顯然有一個值得深究的點,挖出真相來便可轉圜,讓這場官員口中的純粹的殺夫案逆轉。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不論是大成的法律還是民俗,胎兒都能被視作人,盡管還不能與活生生的人全然對等,但大成律中有明确對胎兒及母親的保護規定。
這也是當日宴席上,和杜宣緣閑聊的官員堅稱葉慧娘是不慎流産的。
隻要證明流産之事與葉慧娘的丈夫有關,就足以令葉慧娘刑罰減輕;若是流産時間與殺夫案發生的時間接近,甚至可以将這件事扭轉為“防衛過當”、失手殺人。
但這無疑是需要時間調查和取證的。
阿春小跑着湊到杜宣緣的身邊,面上滿是喜意:“哥哥!那位婆婆願意為葉姐姐作證!”
“孤證不立。”杜宣緣淡然道,“今天你走了幾家?”
阿春掰着手指頭數了數,撓撓頭道:“六七家吧……有好多家連門都不願意打開,透過院牆一聽我的來意就讓我走。”
她看起來很是氣憤。
杜宣緣搖了搖頭,道:“可到現在隻有一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願意随你去證明葉慧娘和她的丈夫多有不合。若是上了公堂,主審官覺得夫妻争執是常有的事情,鎮民捕風捉影,才說葉慧娘腹中孩子是她丈夫害的,不能當真,你又當如何?”
阿春低着腦袋,嘴巴一扁,說不出話來。
“啊喲!”
頭頂一疼,阿春趕忙抱住腦袋。
杜宣緣手指一曲,一記“毛栗子”砸在阿春腦袋上:“叫你來西梅鎮找線索,你怎麼光盯着人證?”
這句提醒叫阿春幡然醒悟,她猛然擡頭,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杜宣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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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梅鎮不大,鎮上隻有一家正式挂牌的藥鋪。
阿春腰闆挺得直溜溜的,大跨步走進藥鋪裡,看着鎮定,實則四處亂飄的目光将她的心虛暴露殆盡,連着強行捋直的身姿都透出一股子外強中幹的味道。
藥鋪裡還有旁人的時候,她倒是不打眼。
但等最後一位顧客拎着藥包出去後,這個孤零零站在店裡的小姑娘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主顧要買些什麼?”頭發花白的店主朝她招手。
阿春見他很好說話的和藹模樣,便湊到他身邊,小聲問:“請問你們有沒有賣給鎮上王家堕胎的藥物?”
店主的笑容一滞。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這個毛丫頭,随後道:“小姑娘,這是店裡的賬目,不好随意透露給你。”
這樣明顯有鬼的話恰恰證明他這兒有阿春想要的證據!
阿春頓時激動起來,眼巴巴瞅着店主,急切地說:“老闆!老闆!我需要這個證據,它可以救人的。”
店主依舊搖頭,面上熱絡的笑意也淡下。
阿春觑着他的神色,咬着唇瓣。
——王家在西梅鎮也算大戶人家,怕得罪王家不願提供證據也是正常。
突然,她腦海中靈光一閃,立刻擡起下巴仰頭看向店主,道:“老闆,昨日鎮上來了一位大人物,你可知道?”
店主面色一變。
福樂郡主這樣出名的大人物來鎮子上,還是特意來過問王家那件事的,誰不曉得?
他遲疑着問:“郡主對這件事感興趣?”
阿春不明确回答,隻“哼”一聲,别過頭去,仿了一番福樂的倨傲神情。
她還是頭一次撒這樣的謊,背在身後的手心汗淋淋。
店主目光再次上下掃視一遍她,緊接着笑一聲,道:“即便是郡主,也沒有硬要查看我家賬目的道理。”
阿春知道是自己哪裡漏陷了。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不情不願地挪着步子向外走,雙眼還祈求般定在店主身上。
但店主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直到她腳尖抵着門檻,垂頭喪氣地盯着這道有些年頭的檻,擡步走了出去。
身後忽然傳來店主的聲音:
“存德,把賬本拿到屋後第二間房裡放好。”
阿春猛然回頭,店主卻已經掀起簾子往鋪子後邊去,隻給她留了個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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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拿到了!”阿春興高采烈地舉起一頁紙。
上邊清清楚楚記載着在葉慧娘殺夫的前一天,她丈夫的親信到藥鋪中抓了一劑堕胎的方子。
杜宣緣看着這頁紙邊緣撕得坑坑窪窪,顯然是在緊急情況下匆匆撕下的。
她道:“既然拿到關鍵證據,就快去衙門升堂吧。”
别辜負了旁人的一片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