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向來遊人如織、熱鬧非凡,但此時此刻卻鴉雀無聲,隻有車輪滾在青石上的聲音。
直到“哒哒”的腳步聲突兀響起。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突然跑到路中央,在馬車正前方直直跪下。
趕車的車夫卻不為所動。
馬車依舊以緩慢卻不變的速度向前行駛着,視若無睹般要壓着小姑娘駛過去。
阿春看着馬車漸漸逼近,高頭大馬噴出的水汽似乎都落在她的臉上,可她依舊跪在那裡不肯挪窩,隻在馬車近前時猛地閉上眼睛。
“停。”清脆的女聲響起。
這輛龐然大物瞬間靜止不動。
一隻纖細、玉白的手掀開層層帷幔,半張妝容華貴又難掩幾分青澀的面孔出現。
銳利的目光由上往下剜着阿春。
片刻後,绛唇微笑,道:“想尋死找個沒人的地兒,别污了我的馬車。”
阿春不動。
帷幔已然放下。
眼見着車夫攥緊缰繩,這輛豪華的馬車又要動起來,終于聽見這默默擋道的女孩一聲高呼——
“草民鬥膽,還請郡主救我一位姐姐!”
“救你姐姐?”語調上揚而飄忽,說話者似乎在笑。
帷幔再度拉開,卻是侍女現身,将層層疊疊飄忽的帷幔盡數展開,露出正中端坐的少女,她一身華美飄逸的绫羅,衣擺上繡着大片的彩蝶,栩栩如生,仿佛正欲振翅高飛。
本就精緻的容貌并未被這一身華服喧賓奪主,反襯得她愈發淩厲,倒叫人不敢直視。
她走到阿春面前,下颌微仰,道:“擡起頭來。”
阿春怯生生擡頭,鹿一樣清澈的眸子戰戰兢兢地瞄向她。
福樂郡主眼睛一亮。
小丫頭長得隻是清秀,但勝在有這一雙動人澄澈的眼睛。
她的笑容真切幾分,壓着唇角道:“誰叫你來攔我的車駕的?”
這句話與杜宣緣先前同她交代時的一般無二!
阿春為“哥哥”的神機妙算瞪大眼睛。
福樂郡主卻以為,是自己輕易道破對方背後另有高人,讓這小丫頭吓到了,忍不住流露出得意之色。
阿春依照杜宣緣的吩咐,向上望去。
福樂郡主順着她的目光擡頭,與路邊茶樓二層上一雙含笑的眼睛直直對上。
琥珀一般的眸子在陽光下泛出燦爛又透亮的顔色,福樂郡主可以笃定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瞳色與眼型,可此人的目光又叫她産生莫名的熟悉。
輕便靈巧的腳步聲在門外落定。
侍從為郡主推開雅間房門,方才在樓下瞧見的青年還站在窗口,體态颀長,像一根風中勁竹。
“閣下繞這麼大圈子,是請我來看你後腦勺的?”福樂郡主徑直入内。
杜宣緣輕笑一聲,轉身向她行禮。
一舉一動、一瞥一笑,都為這張寡淡的面孔添上難以言喻的風流韻味。
福樂郡主正入神之際,便聽見對方道:“下官見過郡主。”
“切。”福樂郡主撇嘴。
再多旖旎念頭,都在對方言明官身後煙消雲散。
福樂郡主在吳地是“嚣張”了些,但從不把心思打到那些做官的男人身上。
一則,這種人實在難搞到手,她跋扈歸跋扈,總還知道底線在哪兒;二則,許多有官職在身的人根本看不慣她的行事,長得再好看福樂郡主也不想和滿口迂腐道理的家夥有任何交集。
不過大成的擇官條件裡有“儀貌”一條。
花帶刺兒,她不敢摘,卻不妨礙她在父親議事的時候進去晃蕩晃蕩,賞賞花也總是叫人心情愉悅的。
此時福樂郡主雖然收斂了一些心思,目光還是定在杜宣緣身上。
像是要把她這身骨肉盡數剖析出來。
福樂郡主的目光一貫“如狼似虎”,杜宣緣當年就領教過一次。
過去杜宣緣都能在這種“随時随地都準備拿刀出來把人肢解”的目光下自如行動一年多,現在自然也不在話下。
她笑道:“郡主屈尊前來,是小官之幸。隻是郡主确實誤會了,今日非我相邀。”
“哦?”福樂郡主擡擡下颌。
她視線轉向門口那探頭探腦的小丫頭身上,又道:“不是你叫這丫頭當街攔我?”
杜宣緣不語。
福樂郡主笑意一斂,道:“你既然有官職在身,應該知道當街沖撞郡主車駕是何罪過吧!”
突如其來的厲聲質問叫阿春猛然一顫。
她急忙忙闖進屋内,“撲通”一下幹脆利落的叩首,骨肉隔着衣物磕在地闆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可告罪的話還未出口,一隻手卻搭在她的肩頭,止住了阿春的驚慌。
“小官同她說過。”杜宣緣平靜地說。
她與福樂郡主對視,無奈地笑道:“可這個傻丫頭執意要求個公道……”
福樂郡主心念一動,看向阿春的目光帶上幾分正色。
她鴉睫輕輕撲朔,對阿春道:“你的姐姐有何冤屈,于我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