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文央邀請杜宣緣他們來家中吃年夜飯,杜宣緣回絕後,把陳仲因塞了進來——不過文縣令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是想邀請用着杜宣緣身體的陳仲因。
陳仲因早已察覺到杜宣緣另有安排。
隻是她既然沒跟文央說,陳仲因自然也是鋸嘴葫蘆,一點兒口風都沒洩露。
是以當文縣令揣着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忐忑,滿臉喜意地前往軍營邀請穆将軍同樂後,才發現這夥混蛋瞞着他準備的“大驚喜”。
——軍營空了一半。
留守的那一半也各個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城裡傳來的炮聲依舊此起彼伏,但再喜慶的氛圍也無法驅散文央心中的陰霾。
他顫着聲音問留守的小将:“穆将軍何在?”
小将眼神稍稍閃爍了一下,壓着聲音道:“将軍進山剿匪了。”
文央一大把年紀,險些叫這話驚得暈厥過去。
一旁的将士趕忙扶住他,并給他順氣。
文央顫顫巍巍地握住将士的手,止住他的動作,道:“怎麼、怎麼這個時候進山剿匪?”
一聲不吭的,人全跑山裡去了。
小将兩眼很是雞賊地一轉,對文央道:“将軍是發現山匪有異動,帶兵查看去了。”
這種鬼話饒是文央這種老實人都不信。
且不說你們将軍腦袋被驢踹了帶那麼多人進山“查看”有多離譜,單是上萬人的動員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他急急忙忙起身,快步往營外走去,隻是步子又突然停下。
文央想:我又能做什麼呢?
他一事無成,也不能為這些前來援助蒼安的人做些什麼,如今還要去拖後腿嗎?
兩條腿像是紮根在地上,不能心安理得地回去繼續享受除夕夜的大好時光,又找不到地方盡自己綿薄之力。
隻能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裡。
深沉的目光緊盯着環繞蒼安縣的四面高山,想在這漆黑如墨的山影中窺到一點兒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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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人隐蔽在樹林間,借着夜色竟做到悄無聲息。
穆駿遊神色沉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被杜宣緣一通忽悠就讓她領兵繞後去了。
現在有點後悔。
但這工夫,杜宣緣可能已經摸到山寨外邊。
她對這一片的地形倒是非常熟悉,領了穆駿遊的一半兵在山林間幾番挪轉,很快便不見身影。
穆駿遊如今埋伏的地方,是他們前些日子讨論出來、山匪下山最有可能途徑的地點之一。
現在是闆上釘釘了。
今日天色将暗的時候,隐蔽在山間監視山路的哨兵來報,山上有異動。
穆駿遊當即令他們仔細探看。
在拿到确切消息後,杜宣緣根據山匪先行探路的那些人在地圖上推測出一條清晰的線路,并确定一個最佳的伏擊點。
——但伏擊這活,怎麼叫一軍主帥來幹啊!
怎麼有軍醫帶兵直搗黃龍啊!
穆駿遊到現在都沒想通,他剛剛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居然就這麼把杜宣緣派了出去。
就在穆駿遊皺着眉頭冥思苦想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些動靜。
十幾人在山間竄來竄去,好不嚣張。
這是“探路石”,不過他們做這活顯然并不仔細,并未察覺到黑暗中隐藏着什麼。
本來也是他們這些賊寇搞偷襲,自覺出其不意,幹這種探路的事情也自然馬虎起來,哪裡想得到早已明暗調轉,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别人眼裡清清楚楚。
穆駿遊令左右皆小心等待,安靜的蟄伏在黑暗中。
山下的炮仗聲隐隐傳來。
走在最前邊的嚴望飛很是興奮,心髒鼓噪着、焦灼着,讓他無比期待自己的首戰——一場措不及防的襲擊,在那些自以為是的官兵臉上狠狠拍一巴掌。
若是能趁亂救回父親那當然……挺好。
嚴望飛在黑暗中的雙眼微沉,已經在思量着在寨中該給父親留怎樣一個位置。
就在這時,他聽見夾雜在炮仗聲裡的兵戈之聲。
嚴望飛目光一淩,轉身望去——
隻見樹影憧憧間,隐約有幾點燈火閃爍。
嚴望飛一愣,那正是山寨的方向,山上入夜以後很少點燃明火,特别是這一兩個月,蒼安縣外有安南軍駐紮,山寨周圍也是風聲鶴唳,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在他領人下山夜襲之際,山寨突然燈火通明,更兼兵戈交加、人聲呼号。
出事了!
藏身暗處隻等嚴望飛臨門一腳的穆駿遊也是一怔。
杜宣緣繞後與山寨駐守的殘兵打起來了?
這家夥怎麼這麼莽撞!
眼見着嚴望飛要折回去查看山寨的情況,穆駿遊顧不得許多,即刻率兵包圍、攔截。
若叫嚴望飛折返回去,那杜宣緣可就要陷入兩面包夾的險境。
上千正規軍從林中現身,步履矯健、幹脆利落地撲向這夥山匪,打得嚴望飛猝不及防,急急叫準備随他折返的山匪們回身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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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宣緣輕輕撥開眼前遮蔽視線的樹葉,瞧着不遠處山寨裡的狗咬狗,忍不住露出笑來。
兩眼彎彎,很是幸災樂禍的模樣。
“真是年輕氣盛。”她老氣橫秋地說道,“居然沒有安撫好寨裡的老人,就率衆下山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