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夏瞄了一眼刺猬般的人偶,急切的心突然冷卻下來,立刻面色沉穩地将方才門口發生的事情火速說個大概,随後撿起自己的掃帚轉身就跑。
隻是陳仲因此時也無暇去思索玫夏這奇怪的舉動,他的全部心神皆被陳家族老明日到訪的消息引走,不自覺地攥緊手中的人偶,長針略微圓潤的末端紮到屬于杜宣緣的一雙柔荑,叫他驟然回神,急忙将人偶放回桌上。
随後陳仲因靜坐在一旁怔怔出神。
直至夕陽西下,火紅的餘晖穿過洞開的房門,将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另一道影子突兀出現在他身旁。
陳仲因雙眼凝神,猛地回頭,隻見杜宣緣雙手抱肘,站在他的門前,神情微妙。
“你、回來啦?”也不知是不是發呆發久了,他的聲音有些凝滞,聽着莫名澀然。
“回來了。”杜宣緣放下手,往屋裡溜達,她瞥了眼桌上的人偶,即便沒學過針灸,杜宣緣也知道哪有人紮針是這樣死命往裡戳的,容嬷嬷嗎?
她笑道:“怎麼?今日回來得遲了些,叫你氣到拿紮人偶撒氣?”
陳仲因這才注意到杜宣緣今天回來得遲了近半個時辰,而桌上滿身歪歪扭扭銀針的人偶正是他方才心神不甯的證據,他急忙伸出手想将人偶藏起來,可手指搭在人偶上,又覺得自己欲蓋彌彰,現在進退兩難。
好在杜宣緣并不打算在這件事上與他閑談。
她道:“聽說明天要來客人啊。”
“嗯、玫夏已經告訴你了嗎?”陳仲因近乎自說自話般開口。
杜宣緣沒有再繼續這種沒什麼價值的話,開門見山道:“所以你是什麼想法?回陳家,還是再跟你的族老吵一架,堅持你的理想?”
陳仲因猶豫了,他清楚的知道,族老出面便是最後通牒。
可能是因為他先前窮困潦倒,父親總覺得他會有熬不住、歸家的那一天,而現在又不知得到什麼奇遇,在皇城也算有立足之地,加之不服管教、對族弟動手雲雲,讓父親再無耐性,請動族老強壓,迫他回去。
也許明天的“接待”是審判場,一群大家族的長者帶着家族的威勢俯視下來。
“啪嗒——”
燭芯被點燃後發出輕微的爆裂聲,令陳仲因從那沼澤般的壓迫感中掙脫開來。
他呆呆地望向杜宣緣,隻見燭光照亮她半邊臉,熟悉的清秀面孔在橙色的光火下如同暖陽侵染過的雲朵,溫暖而柔軟,可她另半張面孔卻隐匿在黑暗中,神情模辯。
杜宣緣一笑,将這帶着些詭谲的狀态擊碎,扭頭對陳仲因道:“點個燈,亮堂些。”
陳仲因應了一聲,又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麼。
杜宣緣拍拍他的肩膀,道:“做人嘛,不要糾結這麼多,現在什麼都不要想,隻問自己最想做什麼,奔着這個目标去,選中了就一往無前,甭管以後是什麼樣,反正就是沖,大不了一無所有的時候咱們再梗着脖子說聲“不後悔”嘛。”
前半段還有點意思,後半段卻莫名拐到一個奇怪的方向,就好像上一秒還在勸人努力向上,下一秒就開始設想家破人亡的場景,實在叫被勸者提不起多大幹勁。
隻是陳仲因仿佛是個異類。
他像是突然被人用“不後悔”三個字打開了腦袋瓜子,天光從外邊倒進來,讓他眼前豁然開朗。
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自己堅持走的路,即便竹籃打水一場空,又有何懼?
陳仲因擡頭,正對上杜宣緣的視線,她凝視着他的雙眼,道:“任何事都有失敗的風險,你好端端走路還可能一個跟頭跌死呢,總是瞻前顧後的,選了左又惦記右,哪有那麼美的事情?”
她忽然松開手,氣定神閑道:“也别顧及咱們現在這狀況,你隻要想回家,我明天就收拾好東西跟你那些族老們回去認祖歸宗,兩個月内保将你明媒正娶回陳家,爹娘還是你爹娘,随你如何在他們膝下孝敬二老。”
杜宣緣話說完,忽然收斂了面上的笑意,肅然盯着陳仲因,道:“難不成你指望我替你回陳家供養你的爹娘,你用我的身體去追夢?”
陳仲因連連搖頭,又聽杜宣緣噗嗤一笑,道:“不好意思,我這個人一向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要敢叫我替你應付你那群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宗族親戚,我能讓你這輩子都不必再操心家人的問題。”
她是笑着說的,但陳仲因卻打了個寒噤。
不過陳仲因根本就沒細想杜宣緣剛才的話,他還沉浸在堅持自己的選擇中,隻以為那寒顫是太陽落下轉涼的緣故,此時正帶着些亢奮地仰頭望向杜宣緣,眸中盡是赤忱地對她說:“我願與君同行,還望姑娘容我暫且栖身。”
陳仲因話說完,還為自己的貪得無厭而羞愧低頭,卻不知道杜宣緣露出了詭計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