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繃不住而大笑起來,任誰都能瞧出她方才又是逗陳仲因的。
陳仲因氣極,心下暗惱着自己怎麼總是輕信她的話,并下定決心不再搭理杜宣緣——她若是想去殺人放火去便是,無非連着他的聲名堕落,大不了他就一輩子頂着杜宣緣的軀殼,對“陳仲因”的謾罵與非議充耳未聞。
可一想到這種“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獨善其身之舉,實非君子所為,他又忍不住愧疚起來,垂頭喪氣的模樣落在杜宣緣眼中,杜宣緣雖然不明所以,可又樂得瞧他委委屈屈的樣子。
若是杜宣緣知道陳仲因心裡在想什麼,她定會笑得更加嚣張——這還什麼都沒做呢,陳仲因這小子居然已經開始設想她聲名狼藉的“未來”了。
可惜杜宣緣不知道這麼大個樂子,她笑夠了才不管旁人“死活”,自個兒伸了個懶腰,繼續細緻地賞景去。
陳仲因盯着杜宣緣悠哉遊哉的背影,幾番猶豫下,還是随她一道走了。
他總覺得杜宣緣太過放肆——不是行為上的放肆,而是思想上的,她叛經離道,腦海中充斥着許多陰暗的想法,且對她而言是如此的理所當然,當她用玩笑的口吻坦然說出時,隻會令陳仲因無比膽寒。
陳仲因心想:也許是自己太過木讷刻闆,才會對她的笑話斤斤計較。
可他又想:太過放肆總是不好,史書中恣意輕狂之輩往往難得到一個好下場。
可話又說回來,寫在史書中的人,誰還能活到現在?
到頭來不都是塵歸塵、土歸土了,還能說哪一抔土比哪一抔土更高貴、更值得稱贊不成?
想着想着,陳仲因倒是把自己繞暈了,他茫然地跟随着杜宣緣,杜宣緣的目光在山水花鳥間流連,可他的目光隻牢牢釘在杜宣緣的後腦勺上。
雖說杜宣緣後腦勺上沒長眼睛,可陳仲因的視線未免釘得太牢,想不察覺都難。
她瞥了一眼陳仲因,對方立馬回神,草草收回目光。
他忽然聽見杜宣緣的聲音晃晃悠悠傳來:“小陳太醫,我被你堂弟罵了,教訓教訓他,怎麼還要受你的臉色看呀——”
杜宣緣最後的聲調拖得很長,像是漫不經心,可又莫名帶上些控訴的意味。
“不是。”陳仲因慌忙解釋道,“陳厚璁出言不遜,合該得到些教訓。隻是杜姑娘你總說些不着邊際的話,須知禍從口出,這世上總不缺‘隔牆有耳’的……”
杜宣緣聽明白了他這話的核心,挑眉笑道:“關心我嗎?”
陳仲因陡然一驚,恍惚間覺得前邊突然出現一個陷阱,仿佛隻要他應下一聲,便落入這深不可測的火坑裡。
可一眨眼,火坑便沒了,隻聽得杜宣緣懶洋洋道:“免了,我最不缺所謂男人的關心。”
興許人身上總有幾根賤骨頭,擺眼前了懼怕,說不要了又惦記。
陳仲因在杜宣緣回望過來的雙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才意識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眼巴巴盯着杜宣緣許久。
他急急忙忙低頭,像是被妖女引誘的小和尚,關上自己的視覺,就差念一句佛偈來定一定心神。
杜宣緣輕笑一聲,盯着陳仲因道:“怎麼?是不是覺得我生來就是禍國殃民的角色?即便換了你這男子的身軀,尤不能安分守己?”
“不,是我之過也。”陳仲因說出了一段叫她意料之外的話,“見花兒美而忘情,是我定力不足。”
杜宣緣看着他誠懇的表情,心道:這家夥還真有幾分修身養性的禅意。
可她卻嗤笑一聲,驟然失去了興味,随手将岸邊一塊碎石擲于池中,驚得随人聲而動的池中錦鯉紛紛四散而逃,像一束束甩尾的流光。
她道:“累了,回屋裡歇歇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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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封業令着布鋪的掌櫃回來時,瞧見宅門打開,往裡張望一眼卻不見人,也很是納悶。
不過他人之所,未經許可不好輕進,他立馬便收回視線,可這新宅剛剛買下,還未曾安置守門傳聲的奴仆,張封業隻得高聲提醒屋主有客前來。
杜宣緣聽見張封業的聲音便徑直出去,徒留陳仲因一人在房内怔怔出神。
他盯着桌上的帷帽看了好一會兒,才确認杜宣緣不幫他戴上了。
這當然不是什麼值得争長論短的事情,可陳仲因不知為何竟為這樣的小事生出些隐隐的酸澀來。
他遲疑片刻,想着張封業到底是在宮裡當差的,保不齊什麼時候見過杜宣緣,便拿起帷帽,生疏的為自己戴上。
見二人先後出現,神經大條的張封業沒察覺氣氛有什麼不對,笑呵呵引掌櫃與杜宣緣相交,隻是目光向“弟妹”處匆匆一瞟,有幾分納悶:弟妹這帷帽怎麼還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