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寅聽她如此評判自己,反倒呵呵笑了起來。
“老夫知公主殿下脾性,非那殘忍噬殺之人,倒是這些小人在公主殿下面前,心藏暗鬼,還未等公主殿下盡數查證,自己倒一一露了馬腳,甚至現于公堂之上,百姓面前。”
“衆人都言,百姓最是愚昧,殊不知天下百姓才是最聰明之人。他們日日與耕地商貿作伴,生于村野市井,長于田間或鬧市。
相比于誰做皇帝,于他們而言,更關心的是誰能保他們平安富足。”
“就于公主殿下而言,想來也早已有人奉上過真心。隻是公主殿下心善,允這真心不見天日,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費寅竟然知道她在皇都做的那些事背後緣由?!
沈周容心底一驚,對上費寅那雙似乎洞察一切的眼,提起的心猛地落下。
能與她這般肺腑之人,想來不會以此來要挾她與那些受害的民衆。
費寅見她眼裡的警惕一閃而逝,眼底的贊歎更多一份。
“而今整個江南見公主殿下所為,早已有不同聲音。公主殿下出巡江南,不管是于江南百姓,還是于公主殿下聲名,皆為有利。老臣盼公主殿下久矣!”
最後一句,費寅竟忽然起身,朝着沈周容鄭重一拜。
“老臣代整個江南,謝過公主殿下!”
“大将軍快請坐。”
此時,沈周容早已确定費寅是友非敵,此時聽他一番肺腑之言,更感念他之良苦之心。
忙起身将人扶起,又親自扶着落座。
“那此事,皇上可曾知曉?”
沈周容指的,是要她南巡一事。
費寅點頭,“今年自開春之後,江南雨水一直不斷,節度使大人早早上書朝廷,并與老夫私下商議,派人四處查檢河道,同時下令江南四巡撫,要求知府及知府以下官員務必親自巡視各地防洪堤,及時進行河道清淤。”
“大家早早做了一切能做的準備,不曾想,今年的雨季來的格外猛烈。雨水落地成災,又有李簡衆人乘機斂财,于河道疏洪一事敷衍了事,這才一發不可收拾。”
“朝廷赈災物資撥下後,到江南的第一時間劉欽就發現了全部黴米,于是連夜送奏折去往皇宮,請皇上派欽差南巡,可這欽差之人難選,單是要不懼李簡之勢這一點,朝中除了公主殿下,再無其人。”
所以,從江南水災開始,不,從更早的更早開始,從沈周安決心要整頓江南官場開始,她就已經成了的南巡第一人。
朝堂之上,林硯之隻是一個餌,一個将她誘出的餌。
沈周容不知道,這件事背後,除了沈周安,林硯之是否參與其中,又參與了幾分。
費寅歎息一聲,“劉欽送出奏折後,一邊裝不知情将所有米糧依災情嚴重程度分發,一邊暗中調查背後之人。”
“雖已知李簡為江南百官幕後之人,可到底是誰偷換了朝廷的赈災糧,我們不得而知。與此同時,黴米一經下發,立刻引起廣大百姓不滿,群情激昂下,汪敏中便是其中特例。”
“汪敏中一紙訴狀将劉欽告至蘇州府衙,汪家在蘇州頗有名望,江同秋曾有意無意暗示他,奈何他認為江同秋與劉欽成了共犯,無奈之下,江大人派人将其關押至大牢。”
“江同秋本欲請劉欽前去,隻要那汪敏中見了劉欽,自然不會再公堂怒言,不曾想,節度使下兩位副節度使接連暴斃,還留下書信言劉欽為始作俑者。”
“老夫不得已,這才派人圍了府門,可此時還未查出陷害劉欽之人,老夫不敢将人放在任何一處,于是将劉欽押至軍營大牢。
十萬大軍在側,即便是李簡的人,想再動劉欽,怕也是不能。”
“汪敏中被囚,劉欽被指認偷換赈災糧,一時間,整個蘇州差點民變,老夫親自去知府大牢見了汪敏中,甚至親自送他出獄,蘇州民憤自汪敏中出獄那刻本可悄然瓦解,誰知,汪家一夜之間盡數被滅。”
“得知真相的汪敏中一腔熱烈回家與家人團聚,回到家時,卻親見阖家被屠,為首之人正是闫贲,他以職權之便,假借劉欽之名,以至汪敏中不再相信老夫,夜寫血書,直言要上京告禦狀!”
聽到這時,沈周容已明白了所有事情,隻是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難受。
林硯之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猶如實質的殺意,不同于以往的張揚外放,這股殺意很深沉,也很靜默。
“李簡的人沒想到,他們故意挑撥的汪敏中,被将軍你勸和,所以才會倉促之間選擇以劉欽之名滅汪家滿門,本是想讓蘇州的民憤更烈,誰知汪敏中大悲之下不信任何人,一心要上京告禦狀。”
“若我猜的沒錯,汪敏中上京途中,大将軍必然差了不少人暗中保護。”
費寅沒有否認,隻是濕意濃了眼底。
“兩百八十六名軍中好手,皆死在入京途中,他們不過青春年華,十年苦練,一心戰場殺敵,卻最終死在李簡肮髒手段之下!”
說到激動處,費寅豁然起身,朝着沈周容就要下跪,被沈周容眼疾手快扶起。
“公主殿下,請您為江南百姓,為所有死在李簡手下的将士亡魂,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