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芙先是感覺被母親掐脖子,後來是父親、虞麗,不知不覺越來越多的人墜着她的身體,把她往下拉,往汩汩血泊裡埋。
掙紮間,那些人的面貌逐漸清晰,都是自小長大的靜水村同伴,都在兩月前死于山賊手中,此時此刻,她們每一個人都死死地盯着她,面目陰森可怖,用力地将她往下墜。
“為什麼你不跟我們一起死!”
“憑什麼你能活着!”
“都是因為你!全都是因為你!”
“……”
虞芙漸漸不能呼吸,身體緩緩沉了下去。
不要!
虞芙用僅存的意識和力氣掙脫,她不能死,她不能跟她們一起死!好不容易她才走到這裡,絕不能死在這裡!
忽然,在衆多拉她的手中,有一隻手格外不同。
這是一隻有溫度的手。
虞芙用盡全力掙開束縛,一把抓住了那隻手!
倏地,夢境碎了,虞芙神情恍惚地睜開眼,不知身處何地,不分今夕何夕,隻愣愣地看着身前站着的人。
呆呆的,臉上還挂着淚,面色蒼白,卻隐約泛着異常的紅。
容貌昳麗,如身懷寶玉,卻沒有一點女子該有的防備之心。
似乎是睡懵了,謝玄瑜皺眉,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虞芙緩緩地擡頭看他,待看清了謝玄瑜的臉,頓時吓清醒了。
她本斜靠着軟塌,此時立刻坐起身,滿臉驚慌:“世、世子殿下。”
忽地,她感覺自己的手動了一下,低頭一看,臉頓時紅了。
她抓的,竟然是謝玄瑜的手!
夢中救她出來的那隻溫暖的手,此時此刻簡直像個火團,虞芙避之不及,趕緊松開。
她現在腦子都還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謝玄瑜是何時來到書韻閣,又是為什麼在她身邊。
這個時刻太過尴尬,她隻能埋着頭,不敢亂說話。
謝玄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緩緩看了看四周,“這些,都是你整理的?”
見他沒有就剛才的事情追問,虞芙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她先把眼淚擦了擦,穩了穩氣息方才準備回答。
虞芙:“回殿下……”
然而,話一出口,她就被迫停住了。
嗓子,完全是啞的。
剛剛才消失的尴尬,如今又爬上了臉,虞芙埋着頭,不敢去看謝玄瑜,隻想找個地縫把自己塞進去。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為什麼今天她偏偏會夢魇?明明之前謝玄瑜從未來過,為什麼他偏偏挑今天來!
他本來就讨厭她,上一次撞見她暈倒,這回又撞見她夢魇,他會不會覺得她很麻煩,就更讨厭她了?
虞芙心裡惶惶不安,一時間僵在了那裡。
謝玄瑜看她不說話,隻低着頭不安地将手指絞在一起,便也沒有多言,轉身下樓。
虞芙見狀,趕緊跟着下去。
樓下的桌案上有茶水,可這地方本就沒人來,因此虞芙隻準備了一個杯子。
這杯子雖然此前雖用過,但也是洗幹淨的,虞芙糾結片刻,用僅有的杯子給謝玄瑜倒了杯茶。
“不用。”謝玄瑜看着書架上碼得整整齊齊的書,頭也沒擡,想到剛剛虞芙的嗓子,又對她道:“你自己喝吧。”
見他提起剛剛的事,虞芙的臉又紅了,既然謝玄瑜不喝,她便走遠了幾步,看他不注意這邊,便拿着水杯輕輕抿了兩口。
餘光看到此景,謝玄瑜:“……”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果真沒再見到第二個杯子。
想起探子每日彙報的虞芙行蹤,謝玄瑜淡淡開口:“有什麼需要的,直接給管家說。”
虞芙沒注意謝玄瑜的視線,聞言輕輕咳了一下,确認聲音不啞了,才小聲道:“多謝殿下,府裡給的東西我們都用不完,什麼都不缺。”
謝玄瑜沒再說什麼,隻埋頭查閱十二年前林老爺處理的公文,以及時人寫的文章。
十多年的東西,這麼多年也沒人整理過,如幾個小山一般堆在了這裡。
謝玄瑜這一看,便看到了天黑。
待他回過神來,虞芙已為他點好了燈,而自己則站在離他不遠處,靠在陰影裡,安靜地等着他,像一個影子。
謝玄瑜做事,一向如此,一旦入神便會忘了時間,非得等到做完為止。
朝外看了看天色,他估摸着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放下手中的書,端着燈朝着虞芙走去。
虞芙确實在等他,實際上,早在日落時分,她就想開口離開,可當時謝玄瑜正全神貫注地看着冊子,她不敢随意開口。
更不敢随意離開。
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天。
見謝玄瑜終于動了,虞芙心裡松了口氣,一下午,她站的腳都麻。
室内昏暗,謝玄瑜端着燈走到虞芙身邊,“怎麼就點了一盞燈?”
虞芙:“……就隻有一盞。”
謝玄瑜:“……”
前幾日荒廢了些時間,謝玄瑜今日是要把剩餘的全部看完的,雖然這煤油燈不夠亮,但燃至天明應該沒問題。
“你不用在這裡守着了,先回去吧。”謝玄瑜淡淡道,“我要在這裡看上一整晚。”
半晌,虞芙低着頭,沒動。
謝玄瑜蹙眉:“還有何事?”
虞芙簡直欲哭無淚。
她小心翼翼地擡頭,難為情地看着謝玄瑜:“殿下,外面太黑了,我、我看不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