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姐妹倆,哪裡都冒着不和諧的矛盾。如果她們真是被人派來的奸細,如何會挑一個這樣的人?
展歸十分肯定:“沒看錯,雖然她用長裙遮掩了,但我還是能一眼看出來,她走路姿勢和常人一看就不一樣。”
謝玄瑜垂眸細細聽着,棱骨分明的手指輕輕瞧着黃花梨的桌面,思索半晌後,他拿起桌上的小白瓶,起身向外走:“繼續派人盯着,有什麼動靜随時告訴我。”
展歸忙跟着他,笑嘻嘻地湊上去:“師兄回營地嗎?捎我一程呗。”
一大早城裡城外騎馬跑,大腿根都酸透了。
謝玄瑜頭也不回:“去林府。”
展歸瞬時萎了,“那我還是不跟着了。”想起剛剛虞芙的話,他頗有些幸災樂禍:
“夫人對虞姑娘十分看重,今晨還專門把她叫過去送她祛疤的藥呢。”
謝玄瑜腳步一頓,恍若未聞地繼續朝前。
謝夫人的心思,謝玄瑜自然明白,包括這次讓他去林府,他也知曉是為什麼。如若是以前那些女人,他直接推了就是了。
可這回這個人,實在是不同。
謝玄瑜先去看了林老夫人,多年前林老爺與倭人作戰時戰死後,便隻留林老夫人一人。林老夫人有兩子一女,謝夫人排行老二,長子和幼子在北伐時也雙雙命隕。
如今,偌大的書香世家林府也隻剩下林老夫人和長子幼子的兩個遺孤,加上十三年前住回娘家的謝夫人,也不過四人而已。
謝夫人在林府住的,依然是少女時期住的那個院子,她喜歡海棠,整個院子種滿了西府海棠。
謝玄瑜不喜歡這種味道,過于香甜魅惑,不免顯得甜膩。
進屋時,謝夫人正靠着貴妃榻休憩,林老夫人起得早,她也早起跟着服侍,可春日三四月間,正是春困犯的時候。
謝玄瑜知道母親一向睡得不穩,他示意丫鬟别驚動她,見母親手裡似乎捏着什麼,便上前從母親手中輕輕抽出。
這是一張薄薄的信紙,謝玄瑜一目十行看過,心情頓時五味雜陳。
自父親離開後,整整十三年再也沒回來過了,他幼時便見母親常把父親寄來的書信反複閱讀,如今這麼多年了,這個習慣依然沒改。
這封信所述不多,甚至可幾年前沒什麼差别,無非是問母親和自己如何如何的話,說他在北境一切安好,讓他們别擔心。
都是些套話而已。
父親鎮守北境,掌管大半個北大營,在他還未接手南大營時,家信還有幾分内容和真情,可在他接手之後,裡面就隻能寫一下不鹹不淡的套話了。
他們的回信,亦是如此。
不敢寫,也不能寫。
一家兩帥,一南一北,任誰做皇帝都不會心安。
忽地,謝玄瑜聽見母親似乎在說話,擡頭望去,可母親并沒有醒。
正待他發愣時,竟看見母親眼角流出兩行清淚,這此時,他也聽清楚了母親口中的話。
那是,父親的名諱。
霎時,謝玄瑜的心突然被刀刺了一般,一股對母親巨大的愧疚立刻将他包裹起來,幾乎要喘不過來氣。
是他對不起母親,亦對不起父親。
如果,當初他不違反母親的意願,不接過師父手中的南大營,是不是聖上就能不忌憚他們父子倆,讓父親離開北境那般的苦寒之地?
如果,當初他按照母親為他規劃的路子按部就班地考取功名,那現在父親是不是就能回家,和母親團聚了?
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謝玄瑜閉上眼睛捏緊手指,他知道就算回到當初,回到師父向他伸出手,問他願不願意接任他的時候,他也隻有一個回答。
他必須接手南大營。
為了驅逐倭人,為了不再有像展歸這樣的孤兒,為了不讓更多的百姓家破人亡,他的選擇隻有一個。
他選擇像師父一樣,成為百姓的守護者。
可他終究,是對不起父母的。
他的父母,因他而分離長達十三年,甚至連一封正常的家書都不能寫,他對百姓盡職盡責,可對父母卻沒有盡孝。
謝玄瑜悄然起身,将信紙重新放回她的手中,近看之下,母親的額發已經有些些許斑白,謝玄瑜默然垂首,無聲無息地離開屋子。
秋水正在外頭候着,見到謝玄瑜出來,趕緊上前,正打算開口,謝玄瑜擡手讓她噤聲。
兩人走到僻靜處,謝玄瑜才低聲問:“母親近來身體如何?”
秋水頓了頓,“夫人一切安好。”
謝玄瑜何等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眼神的不自然,沉下了聲:“母親那邊你别管,隻管對我說真話。”
威壓随着這話瞬間向秋水壓下來,秋水嗓子發緊,顫聲道:“殿下去南部後,夫人一直都放心不下,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我們也不敢勸。”
“聽到殿下要回來的消息後,夫人精神好了些,可晚上還是會夢魇,總是夢到王爺和、和……”
說到這裡,秋水不敢說了。
可謝玄瑜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說卻又沒說的那個人,是他年幼早夭的妹妹。
這是府裡的禁忌,沒有人敢在謝夫人面前提。
謝玄瑜當初瞞着母親不告而别,就是因為知道母親會擔心自己,但沒想到一去太久,母親還是知道了。
謝玄瑜默了默,“聽說母親很喜歡那個新來的小姑娘抄的佛經?”
秋水愣了愣,點點頭:“虞姑娘字寫得好,夫人禮佛時一直用着。”
謝玄瑜微微歎了口氣:“既是母親喜歡,那就讓她多抄一些送來。”
“你去給她些銀子,讓她好好寫,不得怠慢,這事不用告訴母親,走鎮南王府的帳。”
秋水垂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