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從來不覺得,咒術師的任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加入高專後,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忙碌、戰鬥…和嘔吐這三個詞成為了生活的主旋律,但不論是收服咒靈、教育(單方面毆打)詛咒師集團,還是保護未成年少女,咒靈操使都完成得漂漂亮亮。
他很強,這是一部分原因。
他的搭檔是五條悟,這是第二部分原因。
他們是最強的。
夏油傑不像悟那樣把這句話挂在嘴邊,不過,就算是性格内斂如他,也會在心裡默默贊同悟這樣一句堪稱狂妄的自誇。
直到那一天。
在護送任務的末尾,變故發生了。
從沖繩歸來的傑換掉顔色活潑的花襯衫、沙灘褲和人字拖,穿回了高專的學生制服,但是骨子的閑散和放松還未完全散去。他和悟依舊保持着默契的分工——高度運轉的六眼配合異空間伺機而動的咒靈,足以成為所有詛咒師的噩夢。
天内理子被他們護得密不透風。
在走入高專結界後,幾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悟停下了六眼的運轉。但在那一瞬間,夏油傑覺得有哪裡不對。
滞塞感——這種感覺讓咒靈操使心頭一驚。
他的咒靈不聽使喚了!
傑的眼皮凝住,心思急轉。是太疲憊了嗎?還是遭到了未知的攻擊?前者的情況完全沒出現過。如果是後者,悟應該已經“看見”了才對,更何況高專的結界沒有任何響動……
“目前暫時安全了,”五條悟正在告知理子接下來的行程,“天元居住的薨星宮在地下,老子帶你們過去。”
理子被他的無禮稱呼惹毛,立刻丢掉了在沖繩一起玩水的革命友誼,“是天元大人啊混蛋!”
少女嘴上說着埋怨的話,面色卻沒在海邊那麼輕松,明顯有點心事重重。
她身旁穿着女仆裝的監護人面露擔憂。
五條嘁了一聲,沒有接話,而是走到夏油傑身邊,右手成拳輕輕抵上了對方的左胸口。
“怎麼了,傑?”悟壓低音量,輕聲問道:“心跳得好快。”
啊,我的朋友在擔心我。傑的眼睛恢複眨動,他本想下意識略過自己身體的異狀、不讓對方操心,但又突然反應過來他們其實還在任務中,任何的隐瞞都可能帶來風險。
傑雙唇微張,“我的咒靈……”
“——哧。”
刀刃入體。
是血肉被碾壓、被分割、被貫穿的聲音。
傑的視網膜上映出一截血淋淋的兇器。
視線順着刃尖前挪,沒入摯友的胸膛。
——有人繞過了高專的結界、繞過了「無下限」,一刀偷襲!
“怎麼…可能…”理子瞠目結舌,道出了夏油傑的感受。
黑發少年瞳孔驟縮。
再眨眼,染血的刀鋒突然消失不見,悟也瞬移似地離開了他身邊的位置,在理子身邊轉過頭來。
“是天元大人啊混蛋!”少女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
五條悟轉過身,朝發愣的夏油傑走來,擺臂的姿勢和邁出的步伐和數秒前一模一樣,如複制粘貼般精準。
他走到夏油傑身邊,右手成拳輕輕抵上了對方的左胸口。
“怎麼了,傑?”悟壓低音量,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摯友一把攥住了手腕。
“危險!”
傑迅速地、低沉地給出預警。
白發最強輕輕一眨眼,沒問搭檔是怎麼做出的判斷,幾乎瞬間就想運轉「無下限」。
“——哧。”
刀刃入體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回,摯友的身體完好無損,穿透感是從自己的胸口傳出的。
夏油傑眼珠下滑,果不其然看見了一截血淋淋的刀尖。
在遲緩着襲來的鈍痛之下,傑頓時覺得汗毛直豎。
敵人那裡有沒有這種詭異的預知能力?如果沒有,那對方絕對是聽見他的提醒之後才臨時改變了攻擊目标和路徑。
這中間留的反應時間有多短?一秒?半秒?
搞偷襲的家夥有着相當恐怖的戰鬥直覺!
對方似乎打定主意,要利用放松警惕的機會廢掉最強中的一個戰力!
夏油傑忍住了爆出的粗口。對上悟驟縮的瞳孔,他心中詭異地平靜。
奇怪的事情發生兩次,讓咒靈操使摸到了一些門道。
——這次似乎也是幻覺。
傑抓緊機會迅速扭頭,餘光掃到一個高大漆黑的人影,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的樣貌,眼前的景象又倒流了。
悟察覺到他心跳的不對勁,轉身,邁步。
……别過來了!在理子旁邊呆着!
“危險!”
這次傑用的是吼。
他陡然緊張的神情和高昂的音量起到了極好的效果,悟直接停在原地擺出應戰姿态,擡起手摁住理子的肩膀,犀利的目光掃向門口方向。
而同時傑扭頭,目光朝反方向掃去,迅速補上搭檔的視覺盲區。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即便六眼能做到360°無死角,他也依舊用這種行動告訴對方:你的後背交給我。
因為他們配合得如此默契、反應如此迅速,這導緻傑錯過了搭檔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悟先是蹙眉,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又閉嘴了,表情陡然凝重。
四周一片安靜。
黑發少年高度凝神,目光火速逡巡。他感覺到了…确實感覺到了!有種被窺視感!有個敵人正陰險地利用地形躲藏起來,像是叢林中的獵人因為失誤露出了丁點殺意,又重新收斂了狩獵的目光。
普通的獵物可能無所察覺,兩位最強對危險的直覺卻愈演愈烈。
“傑,”悟在輕聲開口,音量被壓到幾近于無,“…沒了。”
“沒了”?什麼沒了?
夏油傑還沒來得及理解這句話,風,起了。
不安分的氣流卷起灰塵與落葉,将四周林子裡的樹葉枝條吹得窸窣作響,掩蓋了輕若無聲的腳步。
這陣風太不巧了,敵人如果借此轉移,他就根本無法預測可能的攻擊。周圍樹多建築物也多,視覺盲區太大,最好的作戰方案應該是他召喚出咒靈載着四人騰空、或者由悟用大範圍攻擊清場。
敵人估計就在等他們出手,看見倆最強杵在原地不動,可能還在心裡嘀咕這兩小子在玩什麼花樣。
——對方這種疑惑必然不會持續太久。
傑迅速挪動腳步靠近女仆黑井,就在他站定的刹那,敵人動了!
鋪天蓋地的咒靈朝着場中四人撲飛而來!都是些最低級的蠅頭,沒什麼攻擊性,但數量足有數百隻!在極短時間内織成了一片遮擋視野的陰雲!
“傑!”悟第一時間提醒搭檔。
低等級的咒靈隻要靠近傑,就會自動被收服成咒靈玉,這種混淆視線的手段根本造不成威脅——除非咒靈操使本人出了問題。
咒靈操使本人還真出了問題。
傑沉痛地把剛開始的那句話補完了:“用不了。”
咒靈用不了,更别提術式了……
悟狠狠啧了一聲,“你也?”
傑:“!!!”
黑發最強确認了一件事。
他的「咒靈操術」和悟的「無下限」通通都失靈了!
而現在他們要應對的,是一個不知深淺的敵人。對方蓄謀已久,極為狡猾!
心驚肉跳的思考中,傑迅速将黑井抄起扛上肩膀。詭異幻覺再一次出現——他看見那些蠅頭撞上悟的身體,突然粉碎成了一蓬蓬流煙,像是被直接祓除(?!)。悟見狀松開拳頭提起天内,想把她甩到肩上撤退,在下一秒又突然改甩為扯!
一柄形狀詭異的短刀擦過少女的臉頰,将斜飛的長辮切為兩半,緊接着陡然加速,狠狠紮穿了摯友的咽喉!
預知中,悟發出受傷的低吟:“咳唔…!”
“!!!”
——五條悟在他面前被戳穿要害。
這種畫面從來沒有在夏油傑的面前呈現過,他甚至連想象都未曾有過。但伴随着震驚與意外等種種情感誕生的,是更熾熱的怒火、和更為狠決的戰意!
這回傑明顯地感覺到了發動的契機,在幻覺結束的刹那,他腳下發力,将自己的拳頭朝某個方向猛地送了出去!
——砰!!!
中了!
傑已經摸清楚了這種幻覺的規律——5秒,5秒預知,隻要他預測準敵人的位置,就能在半路準确截殺!
蠅頭是敵人的掩護,也是他的掩護。對方明顯沒預料到來自側方的攻擊,被打得措手不及,刀路紊亂。
這一拳力道極大,甚至激發出了他更大的潛力,還精準地擊中了要害,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會造成嚴重的腦震蕩、甚至導緻長時間的昏迷。然而敵人隻退了五步,還能提刀站穩,重新擺出攻擊姿态。
傑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這家夥,這麼抗揍的嗎?!
“老子懂了!”悟突然大聲宣布,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看招!”
白發特級單手比槍,耀眼的金色光芒從他的指尖倏然綻放!與此同時,刺耳的警報聲在所有人耳邊炸響——高專的結界像是有延遲反應似地,終于響了起來。
夏油傑眯眼,随後他利落轉身,将女仆黑井扔進了悟的懷裡,轉而攔腰抄起被刺得直流眼淚的理子,開始朝校内狂奔。
他聽見了側方響起了悟的腳步聲。
……那個5秒的預知,依舊是準确的。
在五條悟的“攻擊”下,黑發男人反手握刀,雙臂交叉至于胸前,明顯是個防禦的姿态,像是很清楚「無下限」的威力。
但是鋪天蓋地的金光照在他身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倒是那些撲楞着亂飛的蠅頭被一次性清幹淨了。
黑發男人:“……???”
抓緊敵人愣神的片刻,兩人又朝不同方向竄出去數十米。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隻有咒力能用,這還打個毛啊?撤!
在急促的警報聲中,夏油傑帶着理子遁入近一側的建築物,而悟則拎着黑井、朝遠側掩體同樣豐富的樹叢跑去。
“夜蛾老師!”戰術轉移的過程中,悟竟然還有空閑掏出手機,對着話筒那頭中氣十足地大喊,“任務要失敗了!傑要被砍死了!快來救人啊!”
……夏油傑恨不得把搭檔的嘴縫上。
雖然術式沒了,但是兩人戰場分析能力依舊在線。
已知情報:敵人肉身強悍,體術高超,沒有咒力(觸發警報的很可能是那個陌生的金光),攻擊目标明确(天内或者五條)。
應對策略:兵分兩路。
傑是這麼判斷的,也是這麼做的,但是數秒後他就後悔了。
在高鳴的警報聲中,他看見了敵人追向悟的殘影。
……對方的任務目标不是天内理子嗎!難道是他判斷失誤,不是什麼沖着高額賞金來的詛咒師,而是五條的仇家?!
傑咬緊牙關。在隐蔽的拐角急停,将穿着校服的少女放了下來。
“那是校長辦公室,”傑指了個方向。“理子,跑!一直跑!能聽懂嗎?”
理子從沒有在對方臉上看見過如此凝重的表情,她甚至覺得有些恐怖。少女胡亂擦幹眼淚,邊點頭邊跌跌撞撞往前奔。
她的餘光下,高大的黑發少年兩步攀上屋頂,随後朝着戰場的中央疾馳而去。
那處的戰場不容樂觀。
悟同樣判斷出對方的目标,放走了女仆黑井,和持刀的敵人一對一展開搏鬥。如夏油傑所料,沒有「無下限」的情況下,悟打得十分艱難,已經有好幾處挂彩,最嚴重的是左手小臂上的貫穿傷,已經血流不止。
比起對方的樣貌,黑發特級最先盯緊的,是敵人手裡那柄刀具。
傑清清楚楚記得,剛開始穿透他和悟的刀是細刃。現在男人攻擊用的這柄刀更短、形狀也更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