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王春梅忙碌地張羅了一大桌子菜,有魚有肉,有蝦蟹青菜,再配上兩盤綠油油的現炒青菜,兩大碗雞湯和骨頭湯,滿滿當當,色彩紛呈。
家裡人不多,三個人圍着桌子坐下,奚建華開了瓶酒,白酒濃醇,嗆人辛辣的味道逸散在空氣中,王春梅擦擦手,解下圍裙,招呼奚泠泠吃菜。
“難得回來一次,都是你愛吃的,快吃。”
她夾了兩筷子泡椒鳳爪,放到奚泠泠的碗裡,奚泠泠無奈地吃着,她的神色平靜,并不被外頭吵鬧的鞭炮聲所感染:“媽,你們也吃。”
這麼多次菜,怎麼可能吃得完。
奚建華悶不吭聲地喝了口酒,他的臉色霎時漲紅,唯有一雙眼睛姑且還算清醒,在酒氣熏染下,亮的人發怵。
“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工作,還是給人畫畫嗎?”
奚泠泠筷子微停:“嗯。”
“你給人畫一張畫多少錢?”他皺着眉頭,形如拷問:“我聽說别人設計師一張畫就得兩三萬。”
“呵——”
奚泠泠差點笑出聲,她的唇邊分明帶着笑,可眼睛裡卻盛滿了難以言說的苦楚:“爸,那是很有名氣的大畫家才有的價格,我籍籍無名,拿不到那麼多錢,而且,我不是學的設計,是美術。”
王春梅見勢不對,急忙打圓場:“都一樣,泠泠還小,再多上幾年班就會好起來了,大過年的,少說幾句。”
“砰——”
奚建華把酒杯重重一放,他歎了口氣,沉着臉:“我隻是擔心她,現在還小,以後呢?她現在二十多,再等一等就三十了,那點工資每月都花得幹幹淨淨,手裡沒有半分存款,怎麼能讓我不擔心?”
他忽而轉向奚泠泠,鄭重告誡,語重心長:“泠泠,爸媽老了,再幹幾年就幹不動了,我們養老倒是不指望你,但是你現在自身難保,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你老實跟爸說,還要多少年才能把你讀書的三十萬賺回來?”
“——”
奚泠泠看着他,眼眶一點點變得通紅,淚花在眼睛裡打轉,卻遲遲落不下來,她的喉嚨像被棉花堵塞,發不出半點聲音。
明明她的心裡遍布荊棘,根根尖銳,時時刺痛,每每深夜發作便徹夜難眠,心悸發抖,可是她卻隻能眼睜睜看着這顆年輕的心髒慢慢枯萎荒蕪,直至死去。
她到底要怎麼做他們才會理解?
“砰——!”
她忽然起身,猛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氣得渾身顫抖,眼淚簌簌:“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麼時候?張口閉口就是錢,我付出了多少誰看見了?誰善待我了?我隻是想要一個公平但怎麼也得不到,我能怎麼辦?”
她閉了閉眼睛,吸了口氣,重複道:“我能怎麼辦呢?”
她實在忍不了了,心裡太委屈了。
家也不是她的避風港。
王春梅拉住她,摸着她的手,心疼安慰她:“好了,爸媽也是關心你,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隻是大家心裡急,你别怪你爸。”
奚泠泠止不住地顫抖,她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嘴唇毫無血色,眼神濕潤,呼吸急促,從母親握着的手上,她沒有感受到絲毫溫暖。
“砰砰砰——”
她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毫無章法,紊亂異常。
奚建華看她反應這麼大,總算稍稍收斂,他臉色緩和,更改話題:“大過年的,先吃飯,你媽做這一桌子菜也不容易,大不了我以後不管你就是了。”
這句話又在不經意間扯動一根深埋多年的刺,生疼紮人,鮮血淋漓。
奚泠泠根本無法冷靜,她失控地發火:“你們哪次不是這樣說的?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我回來你們都談工作,次次逼我。”
她頭痛欲裂,卻執拗地不肯後退。
“明明你們幫不上半點忙不是嗎?”
她好像突然冷靜,說出的話直白而現實,無異于扯下長輩的臉面,撕出底下老舊落後的顔面。
“泠泠,怎麼說話的!”
王春梅當即喝住她,臉色嚴厲,打了一下她的手。
“你不懂父母的苦心,讓你一邊工作一邊考公你不肯,讓你相親你也不去,上次招聘二十名幼師,多好的機會,你不去把握,在桐城這麼多年也沒個結果,讓你回來難道錯了?”
奚泠泠收回手,痛苦地捂住眼睛,她大口呼吸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