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笙望着天邊的風卷雲湧,回憶起了八年前的那件怪事。
那年,順帝想冊立太子,風景行作為唯一的皇子自然無人敢提出異議。依據慣例,司天台要先确定好冊封的吉日和吉辰,再着禮部安排準備。
吳令啟沐浴更衣齋戒幾日,在司天台的摘星樓為風景行占蔔。蔔筮的龜甲前兩次都為兇兆,按照蔔筮不過三的原則,吳令啟将進行最後一次灼甲。
就當龜甲上将要爆裂出紋路的時候,燒甲的火盆一下燃燒了起來,将摘星樓燒了大半。灰頭土臉的吳令啟慌亂中從樓上跳了下來,不斷地重複着“熒惑守心,必有大亂”。他顧不得摔傷的腿和不整的儀容,一瘸一拐跑進了宮,向順帝禀告說,天象大兇,若風景行登基南風必将滅國。
“熒惑守心?”大鳳沒有聽懂這句天象。
“這是一種罕見的天象,周宣王與秦始皇時都出現了有關天象的記載。”風雪鸢解釋道。
蕭風笙壓着嗓子說:“關鍵是,那兩次都應驗了。”
衆人聽得毛骨悚然,曲蕭和倒是還鎮定些,摸着下巴回憶:“我當時去南境練兵了,不在泰康,回來後宮裡對這事也是諱莫如深。你們知道我們家的,對朝中的這些事一向不聞不問的。”
“沒過多久,陛下就查出了後宮懷孕的宋昭儀與吳令啟勾連的證據,說這一切都是那宋昭儀為了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指使吳令啟對風景行的構陷。”
“那宋昭儀呢?”風雪鸢問道。
“宋昭儀和吳令啟都被陛下下令斬首了。”
“一屍兩命?”
“一屍兩命。”
話音剛落,天已變了色,一聲焦雷驚地衆人心裡一顫。
眼瞅着豆大的雨點往地上砸了下來,幾人連忙跑着回了莊子。
風雪鸢閉了門窗,點上蠟燭,“這就是你說的怪事?”
蕭風笙拍了拍身上沾的雨水,繼續說道:“還不止呢。吳令啟被斬首後,賀華亭賀大人向陛下舉薦了魏參,說這個魏參比吳令啟的本事大得多。他以天象為借口,向陛下進言,罷免了幾個與風景行命格沖撞的三品官,又算出了個生辰八字,說按照此八字在世家女中尋找,冊為太子妃,可保風景行、南風無恙。後來,風景行成功入主東宮,賀家二房的嫡孫女賀環瑜成了太子妃,往後魏參隔三差五就進言說天象大吉,讓陛下放心。可那年确實風調雨順,各地稅收都多了一半有餘。陛下自此便十分信賴魏參,無論大事小事,前朝後宮,魏參說話的分量比中樞的大臣們都要重。”
大鳳突然眉毛一挑,問道:“太子是哪年冊封的?”
“天順十五年。”
大鳳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說道:“果然!那年雖無大災,但收成平平,可官府征稅之數是往年的兩倍有餘。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天順十五年!”
“果不其然,什麼天象,什麼祥瑞,都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曲蕭和捶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燭火晃了三晃,“但我一直不解,賀皇後在宮裡與木貴妃一向不和,怎會讓自己的侄女嫁給太子。”
蕭風笙說道:“這有何不解,賀皇後沒有皇子,若來日風景行登基她該如何自處?不如讓自己人占上太子妃的位置,來日成為皇後,也不至于讓自己孤立無援。我奇怪的倒是木貴妃竟然同意賀家的女兒嫁過來,她們木家待嫁的女郎也是不少呢。不過魏參這樣說了,可能木貴妃為了太子之位也妥協了一步吧。”
屋内一片靜寂,幾人皆默不作聲,隻能聽到屋外風聲裹挾着雨點而來,呼嘯着讓人不覺立起汗毛。
風雪鸢盯着桌上跳動的燭火,幽幽地說了一句:“你們覺得這幕後操縱之人,是誰?”
曲蕭和看問題直來直去,分析道:“魏參是賀大人舉薦的,定然是賀家的手筆了。賀家為了賀皇後,先是利用吳令啟阻止風景行登上太子之位,沒想到順帝沒有因為天象之事遷怒風景行,隻好再推出宋昭儀把這局做到底。”
蕭風笙跟着林安長公主這麼些年,對宮裡的彎彎繞繞自然懂得比曲蕭和多些,“可宋昭儀也已有孕,若是她生下皇子,豈不是能跟木貴妃分庭抗禮?賀皇後何苦除掉她呢?”
風雪鸢沒有急着說話,仔細回想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賀家,賀皇後,吳令啟,木貴妃,太子,宋昭儀,順帝,牽扯在這件事中的幾個人,宋昭儀和吳令啟丢了性命,順帝失去了一個妃子和孩子,賀皇後失去了宋昭儀這個制約木貴妃的棋子。
“可最後,受益人隻有木貴妃與風景行啊。風景行登上了太子之位,懷孕的宋昭儀被除掉了,不會有新的皇子降生威脅到他太子的地位,倒是賀皇後在這一局中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呢。”風雪鸢仔細品味着,感覺賀皇後、木貴妃,都不是等閑之輩,可誰又是害她母妃的罪魁禍首呢。
“呼—”得一聲,窗戶被風吹了開來。
大鳳起身關上窗戶,又用木杵抵住,說道:“雨下得好大,你們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可明日還有公務,今日就算下冰雹也是要趕回去的。”曲蕭和意識到時辰已不早,準備起身離開。
風雪鸢連忙找了兩身蓑衣和檐帽來:“穿上這個擋擋吧,這麼大的雨,怎麼樣都會被淋濕的。”
曲蕭和與蕭風笙穿上蓑衣,冒雨出了門,騎馬往城裡趕去。
風雪鸢和大鳳在檐下望着雨中兩人濺起的水花,感歎良多。
“果然在宮裡,隻自己當心是不成的。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落入了别人局中。當初外祖父、林伯柴婆勸我的時候,我還那麼地不耐煩。”
大鳳卻不以為意,說道:“可在宮裡,也總是有活命的機會。像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在那些貴人眼裡命如蝼蟻一般,連飯都吃不飽,可以随意欺淩。要是我,甯願選擇在宮裡搏一搏,也不當這最低等的平民。”
風雪鸢替她遮了遮檐下飄進來的雨點,“柴婆說的沒錯,活着才最重要。雨太大了,咱們進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