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兒,先别想這些了。今兒可是你的生辰,咱們還要進城去取新作的襦裙呢。”
風雪鸢點頭應道:“今兒是我生辰,該高高興興的。”
二人走了大半日,終于進了泰康城。
泰康乃南風都城,地處南方,土地豐沃,物阜民安。
風雪鸢在成衣店換上了新的襦裙,又去隔壁的頭面鋪挑了支銀钗,卻聽見外面街上一陣騷亂。
頭面鋪的掌櫃倒是鎮定,往門外望了一眼,解釋道:“哦今日是上元節,又是嫡公主生辰,陛下與嫡公主要出宮巡遊,與民同樂。怕是儀仗馬上要經過這裡,所以要戒嚴了。”
風雪鸢與柴婆對視了一眼,匆匆付了錢,離開了頭面鋪。可剛出門沒走幾步,二人就被街道兩旁觀禮的百姓擠得無處可逃。
一聲“陛下萬歲,公主千歲”之後,周圍的百姓紛紛跪地叩拜。可柴婆有腿疾,動作慢了些,旁邊的官差就一腳踹在了柴婆的膝蓋窩處,柴婆“哎喲”一聲,撲倒在地上。
風雪鸢連忙俯身扶起柴婆跪好,起身替柴婆出頭說道:“我阿婆有腿疾動作慢了些,你怎能如此粗暴無禮?”
話音未落,她就被那冰冷的長槍抵住了喉嚨。
“大膽刁民!還不快跪下!陛下和公主也是你這種人能見的嗎?”
不等她再辯駁,身旁伏在地上的柴婆就慌忙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按在了地上,又向那官兵好聲求饒道:“鄉野百姓,第一次見這種場面,難免惶恐,官差大人您見諒。”
那官差收了槍,朝着地上的柴婆啐了一口,威吓道:“若是驚擾了陛下和公主,砍了你們的腦袋!”
風雪鸢見那官差如此羞辱柴婆,欲起身還口啐回去,卻被柴婆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柴婆向那官差求饒道:“是,大人,再也不敢了。”
那官差欲轉身離去,卻被一個儒雅深沉而又威嚴的聲音喊住了腳步。
“怎麼回事!在吵什麼?”
風雪鸢跪在地上微微歪頭,隻感覺那人高大威武,她斜着眼睛使勁看也看不到那人的面容。
那人正是負責順帝和嫡公主此行安危的骠騎大将軍曲蓼嚴的獨子,曲蕭和。
剛才那欺人的官差瞬間慌了神,單膝跪地行禮,抱拳回道:“小曲将軍,有人不行跪拜之禮,屬下怕是刺客,故而前來查看。”
曲蕭和剛才看得真切,是那阿婆腿腳不便而已。平日裡曲蓼嚴父子治軍嚴謹,橫行霸道欺壓平民的事情絕不許發生,這官差算是撞到了槍口。
曲蕭和從袖中拿出一塊素色方巾,彎腰将柴婆臉上的口水擦拭幹淨,溫聲說道:“今日是嫡公主生辰,陛下與嫡公主出宮巡遊,老人家若有腿疾,也得先忍忍才是。”
柴婆連連叩首說:“多謝将軍,老身無事,無事。”
随後,曲蕭和起身,一把捏住了那官差的下颚,将那方巾塞到了他的嘴裡,沉了臉冷眼說道:“若是口水多,就用這方巾好好堵着,免得待會你的口水驚擾了陛下和公主!”
那官差在曲蕭和面前不敢放肆,隻得老老實實含着那方巾,規規矩矩地站在街旁,擋着身後的百姓,為順帝和風雪霁開辟出一條通道。
風雪鸢趴在地上,心裡的氣兒消了大半,微微起身看向替她們出氣的小将軍,可惜曲蕭和已經往遠處走去了,隻留下一個挺拔矯健的背影。
眼前烏泱泱的人馬經過,順帝和風雪霁的轎辇終于出現了。
這是風雪鸢第一次見到她的親生父親,在她十七歲的生辰,上元節。
她對這個父親本也沒什麼念想,權當自己沒爹沒娘。她擡眼悄悄凝視着順帝,就像看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心中平靜如止水。那紫雲龍辇之上的男子,年逾四十,微微發福,倚靠在轎辇上,眉宇之間盡顯疲态。
她又看向那鳳辇之上的嫡姐風雪霁,頭上是金絲南珠钗冠,身上是明黃繡金線祥雲暗紋的大袖長裙禮服。風雪霁穩穩地坐在高高的轎辇上,俯瞰着芸芸衆生叩拜,明眸皓齒一颦一蹙之間盡顯端莊典雅。
風雪鸢心裡不免有些失望,原來被奉為祥瑞的嫡姐,不過也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與她這出生就被占師說為不詳之人,也沒有什麼區别。
可何為祥瑞?何為不祥?難道就憑占師的一句觀星之言?
不知跪了多久,車馬侍衛才漸漸散去,周圍的百姓也紛紛起身,風雪鸢這才被柴婆扶着站了起來。柴婆替她拍去了膝蓋上的灰塵,可這身新做的襦裙到底還是被磨褪了色。
“婆婆,你沒事吧?”風雪鸢看着柴婆,眼裡滿是心疼。
柴婆扶了扶風雪鸢頭上的海棠銀钗,眯着眼慈愛地笑着說:“婆婆沒事,咱們回吧,今兒回去還要給你母妃上墳呢。”
風雪鸢“嗯”了一聲,與柴婆一同往北城門外走去。
城中百姓熙熙攘攘,街頭巷尾,茶攤酒肆間談論最多的,自然是剛剛風光無兩的風雪霁。就連福茂酒樓前說書的先生,都編了詞兒來傳頌這位嫡公主的事迹。
“那是天順五年,除夕剛過,正是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午時一刻,皇城泰康北風驟起,大雪傾落。
誰知這暴雪百年不遇,一連下了幾日,城内房屋門窗被吹散者不下百餘戶,古樹被積雪壓斷者不下百餘棵啊。陛下帶着宗親去皇陵祭祀,沐浴齋戒,祈求祖宗保佑南風保佑泰康,竟也沒能讓這暴雪停止。
眼看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宮裡往皇陵遞了消息,說皇後娘娘臨盆,陛下這才匆匆趕回來。可陛下的銮駕還未進皇宮的北玄門,這雪卻突然停了,天邊一束陽光照進泰康城,雲銷雪霁,積雪消融。
這時,北玄門裡跑出來了個小内侍,向陛下回禀,說皇後娘娘曆經難産,最終平安産下公主。陛下瞬間龍顔大悅,為嫡公主賜名,風雪霁,更是将她視為南風的祥瑞,自那之後,泰康風調雨順,再無天災。”
風雪鸢駐足聽了片刻,又聽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問道:“聽說第二日,陛下後宮有位葉妃也生了位公主,可不知怎得那夜的孔明燈墜落,燒毀了宮殿,竟将那妃子和數十位宮人皆活活燒死了……”
那說書先生捋着胡子閉着眼睛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那孔明燈是城中百姓因雪災過後祈福所放,怎就不偏不倚落地在了剛生産完的葉妃宮中?分明是孤陽不生,獨陰不長,陰陽相合,祥瑞過後,”桌上醒目一拍,“必有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