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走到最後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書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側,飲水機前。
趙菁剛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麼不叫我呀?我早上從床上醒來都九點了所以幹脆請假沒來。”
女生聲音親昵柔美,帶着笑意。
趙菁整個人一定,半晌,才轉過身。
長卷發精緻,校服紮進腰裡勾勒出優美的身材曲線,一雙眼清柔如秋水。
趙菁第一次撞進這一潭秋水裡,是在高一開學第一天。
由于沒繳空調費,白色吊扇呼呼吹着,卻怎麼也趕不走燥熱,教室裡坐滿了人,個個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學攀談,吵吵嚷嚷,距離通知的報道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新班主任還沒來。
趙菁坐在最後一排,原因無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牆”,會擋着後面同學看黑闆,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後一排,她都習慣了。
桌上的小風扇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覺。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學,但并不熟,又或者說,她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所以她沒有人可以聊天,就一個人坐這兒,邊上還空了一個位置。
突然。
“報告!”
教室裡瞬間安靜了。
趙菁也被驚醒,擡起頭朝門口看去。
長卷發的女孩子穿着碎花連衣裙外搭鵝黃小衫,似乎是剛沖到教室門口,正抱着書包低頭喘氣,整個人透着匆忙。
待女孩擡起頭,全場目光瞬間凝滞。
這實在是過分傲人的一張臉,像是清晨的第一縷陽灑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個精緻到頭發絲的絕世大美女。
安靜了有好幾秒,不知誰吹了聲口哨,教室裡才重新恢複吵吵嚷嚷。
趙菁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紙擦了擦額頭的薄汗打算繼續睡,畢竟這等春光明媚與她從來不沾邊。
一旁課桌卻忽然落下一個書包,那抹鵝黃小衫晃了過來,少女的聲音依舊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趙菁一轉頭,就驟然撞進了那汪秋水裡。
就這樣,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過無數個瞬間,她們親密無間。
清晨的大課間廣播裡響着運動員進行曲,她拉着她下樓梯:“趙菁,我們去做操!”
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宣布:“菁菁,走,小賣部去。”
晚自習的白熾燈刺眼,紙條從前排傳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廁所好不好~”
在那時,李秋雅可以說是她生命裡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慶那天,她表演完獨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裡。
後來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會上找的。
親手将她推入深淵的也是她,李秋雅。
趙菁心頭一時愛恨交織,不知道用怎樣的情緒,也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
李秋雅見她出神,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趙菁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幾分真幾分假,就要别開李秋雅離去。
迎面卻走來一個人,是陳澤。
陳澤在高二八班,就在她們班隔壁,出現在這裡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菁菁,你怎麼了?”
趙菁站在那兒,進退兩難,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記憶控制不住湧了出來。
前世,也是這條走廊,也是飲水機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習,她為了多寫一張試卷,早早就來了學校,為了減肥,晚飯是一個蘋果,一邊啃着蘋果一邊拿着單詞書看一邊上樓。
結果就撞見李秋雅和陳澤在飲水機的角落裡接吻。
前幾天還說她胖胖的也很可愛鼓勵她追陳澤幫她送情書的女生,話語是那麼刺耳:“趙菁那隻豬還在追着你跑嗎?”
平日裡永遠溫和有禮的男生,語氣也十分輕蔑嫌棄:“她又醜又胖,誰會喜歡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腦子裡什麼也沒有,她想不明白。
還是兩人從飲水機角落出來,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兩口的蘋果還掉了,她的晚飯沒了。
她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樓,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隻能蹲在堆放雜物的樓梯角裡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是她哪裡做的不好,小雅才會那樣說她,是不是她曲奇餅幹做的實在是太難吃,陳澤才會讨厭她。
那是她一整個高中時代毀滅的開始。
就因為這兩個人。
當時想不明白的事,現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會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個信仰,那麼她選擇永遠忠于自己。
永遠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遠有報有還。
趙菁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緊拳。
她果斷甩開李秋雅的手:“我見了你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陳澤還愣在原地。
趙菁已經擡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來越遠,路過的走廊牆上貼着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裡的一句話。
——“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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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菁回到教室時,謝星沉剛拽拽把書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着坐到位子上,看着她氣勢洶洶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丢,然而坐下去翻書包的表情,卻快要哭了。
謝星沉不由起了一絲興味,懶洋洋問:“怎麼了?”
趙菁不想說話,沒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還把人手一甩。”
“……”
“跟那個陳什麼的表白失敗了?”
“……”
“不會都有吧?”
趙菁受不了了,轉頭兇巴巴:“沒有!”
“那你怎麼?”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那微濕的眼眶,意味深長。
“你怎麼這麼八卦?”趙菁眉一皺。
“就問問。”少年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嘴角輕勾。
趙菁盯着謝星沉那潋滟的桃花眼,分明興緻盎然,分明透着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她不由眼微眯。
“你怎麼這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