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怡和程硯深的婚事有些倉促,許多流程被精簡,但唯有一件事不能省略。
去領結婚證那天,沈洛怡帶了一沓文件。
“沈小姐,這是什麼意思?”程硯深淡眸掃過壓在文件上的那頁紙——婚前協議。
沈洛怡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還要微微仰起頭去望他,清晨陽光斜灑,給身前的男人清冷面容鍍上一層輝光,神秘清隽。
長發被挽到耳後,露出精緻眉眼,沈洛怡話音清晰,不疾不徐:“我先聲明,我對程總您沒有任何意見。”
“但我認為在我們這段進展頗為迅速的婚姻中,還是需要一份這樣正常保障的文件簽署,不止是對我們兩個人,也對我們兩家。”
那份厚厚的協議書是沈氏法務部周末加班做出的,被捏在程硯深手掌間,卻沒翻開一頁。
“不好意思,我不太認同沈小姐的觀點。”
程硯深微微眯起眼,冷淡視線落在她清透的眼眸上,停了半瞬,身形微微轉了個方向,長影落在她身前,遮擋了半分光線。
眸色清冽,語速緩慢:“不好意思,我對待婚姻從不草率。”
又回到了草率的問題上,沈洛怡面色一凝,鼓了鼓嘴,她不想糾結于此,立刻岔開話題:“除此之外,我還有個條件。”
她懶懶掀眸,口吻随意:“結婚可以,婚禮就算了,陣仗太大到時候離了也不方便,就不耽誤程總下一個春天了。”
話音一落,氣氛瞬間涼了幾許,徐風似乎都繞過了對視的兩人。
眉心深折,程硯深把手裡的那份婚前協議原封不動還給她,眸色微深,映着沉沉霧霭,壓下幾分濃重:“不好意思,在這方面我可能和沈小姐也意見相左。”
一級台階的距離,将許多表情細節看得格外清晰。
比如她提起離婚時随意的态度,還有他緩緩壓下的唇角。
平日裡從容溫和的紳士貴公子,所有情緒都藏在優越的面容之後,看不徹底。
燦陽徐徐升起,悶熱漸起,沈洛怡皺起眉頭,陽光落在她額頭上,慢慢向下落,刺眼得惹人煩躁。尤其是事事不如心,她面上的笑容幾乎端不住,攥緊手心,壓下幾分不耐。
她不太喜歡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
“沈小姐。”清冽聲線溢出薄唇,程硯深又望了眼她,忽地擡手遮在她頭頂,擋住寸寸陽光。
還是那副如玉清潤的聲音,方才的淩然眨眼間已經悄無聲息。
灼灼光影落在他的面上,沖淡漠然,帶上幾分柔和:“我對婚姻這件事是百分百尊重的,在我看來,婚禮是必須的。”
“我想給我唯一的程太太的一個盛大的婚禮。”
心跳空了半拍,咬着下唇,提前思量好的那些托詞被一句話圍堵,沒了出口的機會。沈洛怡瞥一眼他擋在她頭頂的大手,隻隔了一點距離,溫熱氣息被無限放大。
沈洛怡下意識屏住呼吸,隻覺得似乎氣溫更熱了些,她輕咳一聲,明眸睜圓:“什麼意思?”
略帶薄繭的指腹蓦地圈住她纖細的手腕,略一用力,将人扯到身邊,幾步距離,人就被推進了車裡,安全帶被扣下,“咔哒”一聲。
沈洛怡擡眸,視線追着懸在她面前的那張深隽清冷面容,一錯不錯,那張俊美平靜的面上沒有其他表情,半點笑意也無。
“意思是我們不會離婚。”修長的指骨點在她手中的婚前協議上,不疾不徐,“這份文件也不會有作用的那一天。”
沈洛怡抿了抿唇,指尖攥緊手中的文件。
話總是什麼都可以說,但總是落在紙面上的才會讓人安心。
畢竟,他們也沒見過幾次,若這樣便說得上信任也未免太過牽強。
“但我還是會簽字,如果那可以讓你安心的話——”語速極慢,泰然自若,程硯深斂下神色,“我都可以。”
車門關閉,空氣逼仄,狹小的空間一時安靜,連彼此靠近交錯的呼吸聲都格外清晰。
沈洛怡怔了秒,很快回神,低垂眼簾,她安靜地理順自己的裙角,坐得格外端莊。
那一沓婚前協議就放在她的腿上,長裙壓下幾道褶皺,又被她抹平。
指尖輕點在那份文件上,她沒說話,他也沒應聲,沉默中焦灼,又在沉默中平靜。
“那——”她有些猶豫,想說些什麼又覺得不合時宜。
簌簌衣衫摩擦的聲音在靜谧的車廂中格外清晰。
沈洛怡轉頭望向身側的男人,隻見他修長冷白指骨間撚着一支鋼筆,再次接過了那份協議,随意翻了翻,然後在最後一頁處簽下了他的名字。
厚厚的一沓文件,其中大半都是他們各自财産的公證,條款清晰分明,對雙方都很公平。
那份文件其實昨日已經發給程氏的法務部門看過,隻差兩個人的簽字。
文件和鋼筆一同遞給她的時候,程硯深眉骨略擡,一貫的雲淡風輕:“我理解,沈小姐想要百分百的穩定,不想有哪怕百分之一的不确定。”
鋼筆筆尖懸在程硯深的簽名旁,視線微動,掩下一點心亂。
沈洛怡聽說過程硯深的商戰策略,攻心為上,隻是對象變成了她,體驗感相當不好。
“但,我給的也是百分百的确定。”
幽淡冷聲落下時,沈洛怡的筆尖輕輕落在最後那頁紙上。
沈洛怡,娟秀清雅的三個字,寫在程硯深名字旁,塵埃落定。
車子啟動的時候,沈洛怡視線偏過去,落在方向盤上骨節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約浮起,修長指骨,停了一瞬,她僵直地挪開視線。
心緒微亂,沈洛怡發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條路線似乎不太對:“我們,不是去民政局嗎?”
“先去拍結婚證件照。”程硯深望向後視鏡,兩個人的視線在那裡聚集,又各自偏移。
沈洛怡詫異了下:“不是在民政局拍就可以了嗎?”
程硯深的目光似有似無地停在她滑膩白皙的肌膚上,聲線很淡:“結婚證還是要好好拍的。”
“畢竟也就這一次。”
挽過額邊碎發,沈洛怡略略點頭,抿了抿唇,思忖了幾秒,欲言又止,似乎還有什麼顧慮的樣子。
“可是下午還有并購第一次會談。”
公事可比什麼拍結婚證件照重要得多。
車輛停下,程硯深俯身将她的安全帶解開,眉骨略擡,薄唇溢出低笑:“和你談判的人就在你旁邊呢,沈小姐還在擔心什麼?”
“畢竟,也就領這一次證了,總還是要讓程太太滿意的。”
是不是唯一一次領證她不确定,至于并購談判,确實,有什麼好擔心的。
另一位與會者就坐在她旁邊,總歸遲到也是一起遲到。
沈洛怡莞爾一笑,不忘糾正他的稱呼:“是未來的程太太。”
畢竟那張結婚證還沒到手。
“嗯,兩個小時後的程太太。”他從善如流,再次糾正。
沈洛怡确實沒有想到程硯深隻是拍一個結婚證件照,卻搞得如此隆重,租了市中心的影棚,請了國外獲過獎的攝影師,還準備了拍照的衣服。
是配套的白裙白襯衣。
手指拂過綢質白裙,沈洛怡扭頭去望已經換好白襯衫的程硯深,氣質卓然,頗有幾分光風霁月的樣子。
許多畫面在腦海中閃現,酒吧後門,程硯深同樣也是白色襯衫,袖口彎起,露出清健小臂,不羁地吐出一輪煙圈。
霧藍光影中,英雄救美,以一敵十,那會兒牽走所有注意力的遠不止她一個人。
可現在襯衫筆挺,謙謙君子,分毫看不出當時的模樣。
“是新定制的,沒穿過的。”他簡單解釋了句,瞧了眼她怔忡的眼眸,又添了句,“是你喜歡的那個牌子。”
沈洛怡微擡起頭,端詳着面前的颀長人影,試探性問了句:“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哪個牌子?”
約摸着是有人已經将她的喜好盡數告知,轉念又覺得不對:“那萬一尺碼不合适呢?”
“你覺得我選的會不合适嗎?”程硯深的視線上下掃過她纖瘦的身材,慢悠悠回道,語帶深意。
“……”鼓了鼓嘴,沈洛怡頗有些不服氣地想要回怼,她早就不是五年前的她了。
眉間折起又緩緩松開,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跟着他的話題轉,陷入他的語言漏洞中,沈洛怡婉然彎起一抹笑:“那程先生還真是體貼。”
語氣真誠平和,仿佛是在認真地稱贊。
“彼此彼此。”他很是從容地收下了她的評價,微微颔首,一雙墨色眸子平靜無波,隻是靜靜凝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