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涅的表情是空白,注視也空洞。她看着阿洛,卻像是看不見他、認不出他。她直勾勾地透過他的臉凝視着什麼别的東西。
良久良久,她的目光才重新在他身上聚攏。
而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
“所以,你希望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就好像你沒有叛離、沒有過錯,我甚至不能期望你為當年的事道歉,卻要笑着和你重新當朋友,”她笑得咬牙切齒,嗓音緊繃着,直到最後一個問句才終于憤怒地顫抖起來,“是這樣嗎?我沒理解錯吧?!假如你還有一丁點的良心,就算是裝,你也該裝得更歉疚些!”
阿洛臉上也不再有表情。眼睑安靜快速地閉合又掀起,迎接他的仍然是迦涅怒氣勃發的瞪視。
“不可能,”她連着後退兩大步,“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我不可能和變節者做朋友!”
‘變節者’這個詞刺中阿洛,他僵了一下,缺乏起伏地反駁:“是你母親把我驅逐出門。并不是我主動選擇叛離。”
她呵了聲:“不,就是你選的。你決定放棄原本的道路時就該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原本隻是學術上的分歧,我可以留下來繼續自己的研究,是奧西尼家将事情鬧得那樣難堪。”
“是誰先給我們難堪?!你公開表明立場,輕佻狂妄,話裡話外把古典魔法貶低進塵土,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其他人會怎麼看我們?”迦涅捏着嗓子模仿起來,“噢!你們聽說了嗎,奧西尼家傾注那麼多心血,居然教養出了一個叛徒!”
“你那麼做,不是當衆給我母親一巴掌是什麼?不對,耳光還不夠貼切,那明明是背後一刀。”
阿洛一個箭步到了她面前,低頭死死盯着她。她尖銳的怒火燒到了他那裡,他的眼睛亮得駭人,也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冷。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母親的學生們……還有無處不在的朋友們,沒有他們想盡辦法排擠我打壓我,讓我幾乎找不到地方立足,我有必要那樣激烈地和你們切割嗎?”他嘲弄地哈了一聲,“是你們讓我越來越激進,逼迫我成為你們敵人的朋友。”
迦涅分毫不讓地盯回去,伸出食指在他肩頭惡狠狠戳了一下,仿佛那是把切斷與他聯系的小刀。
阿洛居然被她戳得身體晃了晃。
她見狀隻有更惱怒:“不要裝得好像你是唯一的受害者,你明明知道古典學派内部的争鬥有多殘酷!奧西尼的傳承是塊誰都想要咬一口的肥肉,不知道多少人就等着我們犯錯。
“你邁出了第一步,那個時候是這個道理,現在也一樣,無論母親和我究竟是怎麼想的,所有人看見的事實唯一并且肯定,奧西尼家與你無法相容。”
阿洛終于也忍不住擡高聲調:“奧西尼這!奧西尼那!所有人怎麼看、其他人怎麼想、是古典學派就應該怎麼做!永遠優先家族,最重要的始終是名聲和榮譽。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點。沒有了姓氏你們就活不下去?!”
迦涅神色愈發冷峻,卻故意嘲弄地歎了口氣:“我活不活得下去另說,真可惜,如果沒有奧西尼家,你就什麼都不是。”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撕開了體面的紗幕。有些事實更适合避而不談,他們都心知肚明。
“是,你們收留我這個孤兒,我很感激。但如果我乖乖留下,我依然什麼都不是!”
阿洛的語速越來越快。
“浪費十年二十年,即便有了成果也因為奧西尼的立場隻能藏着,到老眼昏花了,才終于分到一個族内沒人要的傳承,勉強升格之後,還要痛哭流涕地感謝大小姐您的恩典?不用了謝謝,真的不用了。”
他露出充滿惡意的燦爛笑容:“奧西尼小姐,謝謝您提醒我,離開您家是個多——麼——正确的決定。至于我走之後奧西尼家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也不關心,因為那都與我無關。請您成熟一些,不要把什麼事都遷怒到我身上。”
迦涅蒼白着臉,唇線緊繃到扭曲,眼睛睜得很大,一眨不眨。
阿洛看到她這樣,有那麼一瞬間顯得懊悔。他微分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轉圜。
她卻在這時開口了,語氣柔和得像撫過薔薇花藤的風,也浸染上夏末秋初入夜後的涼意:“我真愚蠢,居然之前還對你抱有那麼點期待。你比我記憶中還要傲慢、更加自私。”
今夜沒有月亮,這條上坡路沒有燈火,阿洛的臉容便蒙上與她同一種蠟樣慘淡的衰色。他的聲音變得很輕,每個詞都失去重量:“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
一拍心跳長短的死寂。
迦涅眼睫顫動了兩下,像入冬時分掙紮的褪色蝶翼。可肚子裡的蝴蝶在破繭前就被殺死了,數年之前。她低聲笑起來:“不然呢?你讨厭我的姓氏,看不起我代表的一切,覺得我經曆的都是我應得的,卻還要讓我和你做朋友。”
她借着模糊的天光仔細打量他,重逢後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阿洛,你真有意思。”
阿洛瞳仁收縮。
迦涅已然轉過身去。她一口氣走到坡道頂端,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