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亡靈魔法很危險,但是——”酒館老闆抄起一把魚嘴型的金屬勺子,叩了叩桌面,三個杯子立刻飛上吧台,蹦跳了一下湊到吧台後方的巨大酒桶邊上。
這位老者顯然有一定魔法資質,玻瑞亞大陸上過半數居民都和他一樣,多少能夠感知到魔力。
隻是絕大多數人的資質不足以正式成為學徒,隻能借助道具施展簡單的魔法。
至于沒有魔力資質的另一半人,隻要錢包足夠充盈,他們也可以用石英之類的儲能魔石代替自身魔力,啟動魔法道具。
酒館的酒桶就是這樣一件魔法道具。桶身鐵箍上鑲嵌着紫石英。察覺到酒杯靠近,酒桶外接的龍頭自動開啟,調整角度,将酒液分别傾注進每個酒杯裡。
其中兩個杯子推到了迦涅和阿洛面前,浮在深棕色液體表面的豐盈泡沫晃了晃,幾乎要溢出杯沿。
“招牌麥酒。”
迦涅輕聲道謝,禮貌地舉杯喝了一小口,立刻咳嗽起來。好苦!
阿洛餘光動了動,酒館老闆歉然笑起來,眯起的眼睛幾乎要藏進白色的眉毛裡:“給這位年輕的女士換杯别的?”
“姜汁汽水。”阿洛即答,說完自己先莫名沉默了。
迦涅眼睫微動,她沒有看他,雙手捧住直筒型的大酒杯:“不用,麥酒就可以。”
酒館老闆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什麼都沒察覺似地詢問:“說起來,我真的不用交代為什麼會買可疑的魔法物品?”
阿洛表情已經恢複正常,他先喝了口麥酒,向老闆舉杯表達贊美,而後才聳肩回答:“您不願意談的事,我一句都不會問,您或許聽說過銀鬥篷的辦事風格,現在換了個名字也沒有改變。當然,我不會拒絕一個好故事下酒。”
“沒什麼好故事,”老闆豪邁地将麥酒一飲而盡,“我爹是個酒鬼,他喝醉之後把一筆錢埋在了隻有他知道的地方,清醒的時候反倒想不起來,我的小妹妹就那麼病死了!那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一想就生氣。”
迦涅想了想:“如果你想找到那筆錢,我可以介紹專家幫忙占蔔。”其實她也可以湊數占蔔。
阿洛看着她搖了搖頭。
老闆也豎起食指左右擺動:“人都死了幾十年了,現在我不缺這一筆。我就是想趁還活着和老爹的鬼魂說話,别的不管,就臭罵他一頓。畢竟到了帷幕後,我們就什麼都忘啦。”
玻瑞亞人相信生命盡頭會走入霧氣般的死之帷幕後,忘卻生前的一切。
迦涅啞然,阿洛捧場地用指節敲桌子附和,轉而和酒館老闆商談起之後怎麼把補償金送到他手裡。沒過多久,他已經表現得俨然和對方相識多年,歡聲笑語不斷。
“我現在就去找,這盒子花了我好大一筆,我逼着那商人簽了契約保真,啧。”老者說着便擱下杯子,去樓上翻找購買電話的憑據。
解開大規模魔法所需的步驟繁瑣,隊員還沒回來,小鎮安靜得讓人心慌。高高漂浮着一個暖黃光球的小酒館裡,隻剩迦涅和阿洛靠在吧台邊,這次隔了半臂的距離。
迦涅小口呷着麥酒,再次打量起這個奇怪的盒子。
“需要我再介紹一點它的用途嗎?”阿洛忽然開口。
“我知道‘電話’,隻是沒見過實物,”迦涅的手在各個部件上指指點點,談論眼前的物件讓她可以忽視正和阿洛獨處的事實,“這一對眼睛其實是會響的鈴,那是說話的地方,那是聽筒,盒子裡面應該才是運轉的關鍵。和艾洛博的大多數東西一樣,體積很大,不夠精巧。”
阿洛訝然沉默。她睨他一眼,冷冷道:“去年你有一篇闡述艾洛博人如何馴服雷電之力的短文。”
他聞言又是須臾怔忡,随即笑吟吟地慨歎起來:“即便在黑礁那種通信不便的地方苦修,您居然還特意想辦法閱讀我的小文章,我可真是榮幸。”
迦涅哼了聲,從他手裡把應該是聽筒的部件奪到手裡端詳:“我和給我隊長頭銜的有些人不一樣,更喜歡對敵人了如指掌。”
“敵人。”阿洛重複,突兀地低聲笑。他念這個詞的腔調怪異,像在臨時重新學習詞義。
她于是側頭看着他的眼睛,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确認:“敵人。”
“奧西尼家的大小姐不會隻有一個選擇,為什麼非要是十三塔衛隊的隊長?”酒精可能施展了軟化矛盾的神奇魔力,阿洛此刻的語調沒有帶刺的戲谑、沒有挑釁,甚至稱得上溫和。
酒杯擱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像一個樂句末尾的休止符号。
迦涅錯開身旁青年落定在她臉上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麥酒表面殘餘的最後一點泡沫碎裂。而後,她平靜地答:“你知道為什麼。”
阿洛沒有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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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不會隻有我覺得阿洛一和新隊長對上就整個人怪怪的吧?他們之前就認識嗎,有什麼深仇大恨?”娃娃臉青年抓了抓頭發。
“你居然連這都不知道?”法師最後揮舞了幾下發光的法杖,白了芬恩一眼。
芬恩好脾氣地自嘲:“誰讓我是才進城一年多的鄉下孩子呢。”
對方聞言反而有點尴尬,似乎并不想拿出身取笑芬恩:“你就隻需要知道這和阿洛過去的事有關……但隊長的事肯定是她不占理!”
“沒什麼好遮掩的,阿洛從來沒打算對我們瞞着,”另一個短發法師加入話題,“簡單來說,阿洛以前是奧西尼家的學徒,從小養到大的那種、比正統更正統的古典魔法學徒。”
芬恩的嘴和眼睛都變成了圓形。
“但他在十八歲那年決定放棄古典魔法,與家主伊利斯……也就是他的老師決裂,從此和奧西尼家徹底斷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