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塔頂俯瞰,日落時分,城區錯落起伏的穹頂和尖塔是一片綿延至天際的瑰麗石頭森林,迦涅卻沒心思欣賞美景。她從衣袖中摸一枚黃水晶靈擺,将銀質鍊子繞手掌纏了兩圈,往水晶上灌注魔力,凝神冥想某個地名。
錐形黃水晶立刻朝着西偏北的方向持續擺動。
迦涅清聲念誦。
有力的短句韻律獨特,像命令,像贊歎,也像祈使。随着她唇間吐出一個又一個音節,先是空氣開始震動,而後流動的夕陽也仿佛擁有了實質、變得厚重而粘稠。
以年輕的法師為中心,某種質的改變正在擴散。
很快,她的身周凝結起一層肉眼可見的虹彩光暈。
與此同時,鄰近兩座塔頂勾勒出人影,居住在同一個區域的法師被迦涅魔力的餘波驚動了。迦涅見狀完全不慌張,反而勾起了唇角。
觀衆越多越好。
之前三年,她一直待在某座孤島上的修道院裡,沒日沒夜地鑽研家族魔法傳承。不僅是她,奧西尼這個姓氏已經在千塔城沉寂數年。
擔任十三塔衛隊隊長是迦涅、也是奧西尼家族回歸魔法之都的第一個動作。
阿洛·沙亞用實際行動對她宣戰,公然沖擊她身為隊長的權威,那麼她當然要在所有人面前反擊回去,用最惹眼、最直接的方式:
阿洛是所有人口中的魔法天才,但誰還不是一個天才了?
在絕大多數法師眼中,依靠自身魔力長距離飛行的消耗遠大于收益,純粹是浪費魔力。不然法師為什麼不整天飛來飛去,還需要坐騎和傳送陣?
但迦涅偏要奢侈一次。
咒語最後一節念完,她的身體徹底離開地面。
她飄出塔頂,穩穩攀升,直到站得比任何一座尖塔都高,才戲劇性地懸停。她的身上纏繞着星輝般的華彩,仿佛要與落日比拼誰更耀目。
這一刻,魔法之都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都仰視着奧西尼家的繼承人。
而後,她猛地動了。
宛若直奔靶心的箭,也像燃燒的星辰,迦涅飛掠林立的尖塔,一頭紮進地平線燦爛的晚霞深處。
駿鷹趕不及,但她直接飛過去絕對趕得及!
至于魔力,她樂意浪費,也浪費得起!
※
迦涅搶在太陽徹底西沉前抵達了河谷中的甘泉鎮外圍。她不再需要靈擺指引方向,毫不猶豫朝着魔法氣息最濃重的方向飛去。
夏末傍晚最适合在戶外消磨時光,這座規模中等的小鎮在日落時分卻安靜異常:
不僅聽不到任何人聲,就連鄉間必不可少的家畜鳴叫也消失了。更詭異的是,許多民居的窗戶内還亮着暖色的燈火。
就好像前一秒小鎮還熱熱鬧鬧,緊接着所有人便銷聲匿迹。
迦涅心神一凜,降低飛行高度,召喚出陰影覆蓋住身形。她減速前進,仔細分辨着周圍的魔力痕迹:
存在感最強的是沉睡魔法,覆蓋了整座小鎮,魔法強度本身不高,察覺不到惡意,像她這樣攜帶護符的法師幾乎不受影響。這應該是十三塔衛隊的手段,用來防止引發普通居民騷動不安。
迦涅随之想起,她拿到的隊員資料确實提到了一位幻術和環境魔法的專家。
這麼認真分析,搞得好像她準備去襲擊自己的屬下似的。迦涅腹诽了一句,表情卻有些凝重。她可能确實需要做好戰鬥準備。
畢竟,衛隊的絕大多數成員是阿洛招攬的,對她不會有好感。
除了沉睡魔法,她還察覺了召喚術的痕迹,以及籠罩小鎮中心廣場的防護魔法——
高明的防護魔法往往極度隐蔽,當闖入者察覺它存在的時候,往往已經接觸魔法壁,驚動了施法者。迦涅看着面前陡然現形的幽藍色半透明屏障,一撇嘴。
剛才還空無一人的廣場中央多了四個人,他們從不同方向快速靠近。
“誰在那裡?立刻現身!”其中一人向着迦涅所在的方位揚聲喝道,揮動手中的法杖,念出精靈語短句召喚出數個明亮的光球,試圖照出接觸魔法壁的入侵者。
然而一無所獲。
輕輕一聲笑。
陰影頃刻消散,白發的法師居高臨下地望着那四人。她出現得是那樣自然,就仿佛她本來就該在那裡。
黃昏最後一縷夕照拼盡全力燃燒,她沐浴在紫紅色的光線之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金黃色眼眸堪稱莊重,卻也熠熠生輝。
“迦涅·奧西尼,你們的隊長。”
她報出姓名的一瞬間,殘留着些微暑氣的夜風瞅準時機經過,剛才仿佛凍結的空氣也随之活了過來。那四名十三塔衛隊成員神色各異,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忽然齊齊轉身看向背後。
從小鎮教堂尖塔的陰影裡踱出一個青年。
他是在場唯一沒穿長袍的人,略顯寬大的亞麻襯衣領口松松垮垮,末梢帶卷的黑發懶洋洋地垂到頸後。
太陽都要落山了,他仍舊沒睡醒似地半壓着眼睑,好像懶得正眼打量引得隊員騷動的來客。
一步,兩步,三步,他從那四名隊員中間穿過去,繼續向前。
而後,他終于擡起銳利的綠眼睛,目光與迦涅對上。
迦涅的瞳仁惱怒地擴張。
阿洛·沙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