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上,殿中氣氛多少有些嚴肅。聊起私事,趙胤的神情也跟着随和了起來,他看着江瑟瑟,從台階上下來,不禁笑道:“荀尚那個老家夥一點兒也不老實!之前還在京中任職時,朕就多次要他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給他在大理寺的學生,可他不是嫌這個愚鈍就是嫌那個聒噪,耐不下心去教,他離京時朕還感歎他的衣缽無人承襲,未曾想他跑去朗州後,竟收了你這麼一個嬌俏的小娘子為學生,上次霁兒入宮時說起這事,着實讓朕吃了一驚!”
趙胤哈哈笑了幾聲,又問江瑟瑟:“朕實是好奇得緊,你究竟是如何拜入荀卿門下,又是如何說服他收下你的?”
江瑟瑟一點兒也不謙虛地回道:“可能是因為民女在勘驗屍體上面有獨特的天賦。”
趙胤又被逗笑了,他道:“你這丫頭啊,說話的語氣倒是趕了你老師七八分。且你這話說得也甚是怪,這人哪有生下來就對屍體有天賦的?就算你的老師,也是後來學成的。”
江瑟瑟淡然道:“民女說得乃是實話。民女一生命運多舛,短短二十載卻也幾經生死,後機緣巧合下拜入老師門下,聽他老人家講課授業時,每每比别的師兄反應都要靈敏些,老師這才潛心将畢生所學教授于民女。”
“命運多舛”、“幾經生死”幾個字明明是千斤之重,可從江瑟瑟嘴裡說出來,卻輕得猶如鴻毛。她用最平淡的語氣述說着生命裡的艱辛,就連旁人聽來,似是無關緊要之事。
唯有二人,将此話放在了心上。
趙胤聽了江瑟瑟的話,繼而感慨道:“荀卿之才超群絕倫,朝中再無人能及。朕原本還憂其驗屍刑斷之術無心為繼,如今聽你這般說,倒也放心了許多。朕不求你能承荀卿十分之才,哪怕能學得個七八,于我朝來說,亦也幸事!不過朕也隻聽說了你在驗屍上的出色,卻不知在刑斷方面——”
“說來慚愧,民女隻專勘驗,不通刑斷。”江瑟瑟垂頭弱弱回道。
趙胤聽後,不禁長歎一聲:“唉,看來我朝難出第二個荀尚啊!”
“但請聖上放心,民女雖不通刑斷,亦可憑己身之力輔佐擅斷之人,雖不敢與老師相比,卻也能為冤者鳴冤,為聖上分憂!”江瑟瑟又道。
轉息之間,長晟帝似乎隻能接受荀尚老矣這個事實。
“霁兒,你跟朕說實話,此案你有幾分把握?”趙胤忽然道,“朕想了又想,若實在是棘手,朕便另派他人去查,也免得你最後落得個道邊苦李的罵名。不過你放心,朕會尋個好的由頭,絕不損你的名聲。”
裴霁舟沒料到舅舅會萌生這樣的想法,他微怔了一瞬,斷然拒絕了舅舅的提議,他提起衣擺跪地毅然道:“舅舅苦心,霁兒心領,但霁兒身為裴氏後人,做不出這等半途而廢之事,霁兒亦決不會為了所謂美名而行沽名釣譽之事。”
“現在非是郡王逞強之時。”一旁的傅斯遠忽然開口,他義正辭嚴地向長晟帝禀道,“聖上,臣覺得,恪郡王既無斷案之能,就應該另擇他人,以免耽誤了時間。”
此話猶如誅心之劍深深紮在了裴霁舟心上,他欲辯駁,卻發現說再多都是徒勞。畢竟他已接手此案兩月,仍無實際進展。傅斯遠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他不能為了裴氏名聲而置百姓生命于不顧。
思忖再三,裴霁舟應了傅斯遠的提議,他道:“傅大人言之有理——”
不曾想,他話未說完,身後便響起一道锵然話音,“如果恪郡王都不合适的話,請問傅大人,這朝中還有誰能接手此案?傅大人你嗎?”
傅斯遠怔了半晌,他看了江瑟瑟一眼後轉向長晟帝,“臣無能,但臣覺得無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皆是人才輩出,且比起恪郡王,在刑斷上他們都更專業一些,而恪郡王的勇謀更适于沙場之上,查案于郡王來說确實是短闆。臣所言,皆是基于實際之上,并非有意針對,還請聖上明斷!”
“傅愛卿也是為百姓考慮,且說得也不無道理,朕不會怪你,想來霁兒也不會放在心上。”長晟帝道看向裴霁舟。
裴霁舟道:“傅大人有言明谏,且霁兒也覺得不無道理,自是不會介意。”
“民女有言,望請聖上明鑒!”江瑟瑟忽地跪在長晟帝跟前,得了長晟帝允諾後,她才接着禀道,“傅大人于恪郡王的判斷自是沒錯,在這之前,郡王确實沒有刑斷方面的經驗,可聖上,您當初指派郡王接手此案時,難道不是因為刑部和大理寺無人能辦好此案才托于郡王的麼?若真像傅大人所說的那樣,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皆比郡王專業,又何至于将此案甩給郡王這個門外漢?民女覺得,若是郡王都不行的話,那就隻有傅大人才能查明此案了。”
“江姑娘,你......”傅斯遠不明白,他明明是在幫她,為何她卻反過來讓自己難堪。
而長晟帝再三斟酌了片刻後,還是認同了江瑟瑟的說法,“的确,當初選霁兒,最大一個原因就是刑部和大理寺挑不出來合适的人選。這樣吧,此案還是交由霁兒去查,但得定個期限,也免得旁人說你慵懶無用。”
“謹遵聖上旨意。”裴霁舟俯首應下。
“七日,七日如何?等七日限期一到,朕便要最後的結果。”趙胤問裴霁舟。
“是,臣定不負聖上期待!”裴霁舟斬釘截鐵地回道。
長晟帝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囑咐了裴霁舟和江瑟瑟幾句話後,便讓二人先退下了。
“限期一事,不可外傳。”待江瑟瑟和裴霁舟二人一走,長晟帝便看向了傅斯遠和趙豐琰。
“兒臣明白。”趙豐琰立馬回道。
“臣明白。”傅斯遠亦應了一聲。
長晟帝端起手側的茶,吮了一口後,擡眼看向傅斯遠,意在提點,“愛卿有些急躁,不似往常那般冷靜。”
“臣惶恐!”傅斯遠深深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