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雖然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可裴霁舟卻絲毫沒有信心。
裴霁舟已經不知道将卷宗翻來覆去地看了多少次,但依舊沒有發現新的線索。晚間吃了幾壺茶,入寝時卻怎麼也睡不着,輾轉幾番,他索性披了大裘于庭院中靜立了片刻,最後也不知道怎麼便踱步至了這處臨時殓房。
及至院門拱牆下,看到屋裡燭光閃爍,裴霁舟仰頭望了眼隻剩半張臉的弦月,還以為自己産生了錯覺。
裴霁舟踩着殘雪冰錐慢慢朝着殓房靠近,上了台階後,他伫立半許,透過破了洞的窗棂格看去,竟看到殓房内的木台上盤腿坐着一人。
裴霁舟的心情從奇怪、驚愕到疑惑,他沒有叩門,而是徑自将其推開。
冷冽的夜風像是終于尋到了獵物的惡狼,齊齊朝着屋内湧去,登時便吹滅了燭台。
木台上的女子僅是被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卻沒有要移動的樣子。
裴霁舟借着殘月微弱的光芒摸到了火絨,在火石上輕輕一劃,嚓地一聲,火光迸開。裴霁舟用手掌攏着火苗,小心翼翼地挪到燭台前,重新燃起了火光。
裴霁舟偏頭看了江瑟瑟一眼,後者依舊不為所動,好像睡着了似的。
裴霁舟擡起腳尖,正欲開口時,卻聽江瑟瑟道:“郡王爺,能不能麻煩您關下門?”說話間,江瑟瑟的脖子又縮短了一截。
裴霁舟腳步一滞,未應聲,轉身走至門口将手搭在門扇上。寒風趁着最後的機會卷起院子裡的雪沙,和着陣陣腥味,全部撲在了裴霁舟臉上。
裴霁舟定了定神,猛地将木門掩上,極力壓制住心底湧至喉間的嘔意,才轉身重新靠近江瑟瑟。
反觀江瑟瑟,神色無漪,巍然不動。
此時此情此景,竟讓見慣了殺戮的郡王後背陡然升起了一股涼意。
裴霁舟将目光移到江瑟瑟面前的木台上,眼底劃過一絲訝然,“這屍骨是你拼出來的?”
江瑟瑟嗯哼一聲,像是在說“除了我還會有誰”。
裴霁舟神色微動,他重新将目光移至江瑟瑟身上,這是他第一次對此女子刮目相看。
“江姑娘可有什麼發現?”裴霁舟好像一個浮于水面的落水者,漂流數日終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瑟瑟沒有急着回話,她緩緩睜開雙眼,盯着面前的屍骨,眸色幽深。
又過半許,她才道:“從顱骨和四肢骨的大小、骨面糙度,以及盆骨的形狀等來看,初步可以斷定死者為女子。”
這一點早在裴霁舟的掌握範圍之内,近幾個月以來,京兆府至少接到了十三起女子失蹤的報案。裴霁舟面無所動,他看着江瑟瑟,似是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江瑟瑟接着道:“年齡估計在十四歲至十六歲之間。”
這點裴霁舟心裡也有數,根據報案人所說,數名失蹤者的年齡全部在十三歲至十七歲。
聽到江瑟瑟說的這些,裴霁舟心裡毫無波瀾,他忍不住又看了江瑟瑟一眼,眼底浮起一絲失望。
江瑟瑟又道:“我現在隻拼出了屍骨,還沒有對皮肉進行細緻查看,但從某些較為完好的皮肉上可以看出,傷口處未有血水凝結,且創口邊緣呈幹白色,皮肉不緊縮又未現身蔭,因此可以判斷此名死者乃是死後被兇手肢解。”
裴霁舟在聽到這個結論時,情不自禁地與江瑟瑟同時舒了口氣。
接着,江瑟瑟又将目光移至死者頭上,“髑髅骨後發際線處有骨損,且破出了核桃大的洞,裂痕呈蛛絲狀,上有紅白色污迹沾染,可以斷定此為緻命傷。”
“也就是說,此女子先是被兇手砸破了頭,然後被碎屍抛棄?”裴霁舟問。
江瑟瑟點了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裴霁舟頓了頓,又問江瑟瑟:“姑娘可能看出該名女子死了多少時日?”
江瑟瑟總算将目光從屍骨移到了裴霁舟身上,她定定地看了裴霁舟一眼,沒有給出明确回複,隻道:“我隻作了初步檢驗,為确保無誤,還請郡王再等些時辰,等我将所有屍骨皮肉細細檢驗後,再将驗狀呈于郡王。”
明明是裴霁舟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江瑟瑟,可此刻,他竟然有種被對方睨視之感。
“好。”裴霁舟心虛得聲音都弱了幾分,他見江瑟瑟還望着自己,沉默片刻,後知後覺地說道,“那我便不打擾姑娘了。”
江瑟瑟颔首未語。
裴霁舟識趣地退至門口,拉開門,他又回頭看了眼江瑟瑟,後者再次被冷風驚得抖了一下。裴霁舟掃了眼朦胧的天色,出于禮貌,客氣了道了一聲:“姑娘也忙碌了幾個時辰,還是回房歇息片刻,反正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
江瑟瑟沒有回應裴霁舟的話,她雙手撐着木台躍下,重新戴起了手套拿起了鑷子。
裴霁舟未介懷對方的不領情,啟步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