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莫拉遺憾地噘嘴,“我和他聊得很開心呢。知書達理的年輕人現在很少見了,要是能多來玩該多好。”
“有時間我會去的。”傑森說。他想答應下來也無妨,這麼好的莫拉,他不希望她遺憾。
又或者……
“下次有時間,我請你們玩吧。你要是不介意那裡是哥譚的話。”
“哎。這樣就很麻煩你了。這不好吧。”
“但要是這樣的話,我也不知道怎麼向你們道謝了。這讓我心裡很有負擔的。”傑森拉住莫拉的防曬服衣袖,誠懇地看着她,莫拉注意到他的手,他的胳膊,一道不知道多長的傷疤蔓延到寬松的病号服裡,這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轉頭向凱爾投去求助的目光。傑森于是也跟着轉過頭去看凱爾。
對着凱爾他沒法用懇切的目光,這讓他覺得自己在求一個男人。但要是氣鼓鼓地威脅,好像說“你要是不去我就生氣了”,又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乘着這個機會……不是想逼着凱爾,方便自己幹脆地把人情還清。于是他的神情也變得很模糊,睜着眼,但又沒用力,擡起眉頭,但又從剛才的幅度收回了些。
凱爾看看媽,又看看傑森,看到傑森的表情,就又仿佛回到濕漉漉的小巷,又想起前幾天洗澡時候想起來的東西,目光驚逃。
凱爾的表情被傑森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要是想去的話。”他說着覺得自己剛才突然把目光收回來實在太奇怪了,又看回去,這一看就像是偷偷摸摸清理浏覽曆史記錄似的。傑森對他露出了他熟悉的笑,那種得意的,優哉遊哉,像是狐狸的笑。勝券在握似的。他不知道這笑是什麼意思,他隻知道他輸了,但又不知道是什麼輸了。
“他邀請的又不是我,你看我幹嘛?”
“我說的是你們。你們兩個。既然拒絕不了那我就當是同意咯。”傑森身上那股神氣活現的勁兒又回來了。他裝了這麼久,稍微一懈怠,僞裝就全都脫落了。他對凱爾說完,放開莫拉的袖子,鄭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别拒絕我。”
莫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呆呆地說:“啊。好啊。”
凱爾伸手擋在兩個人中間。
“你請就請,不要跑過來勾引我媽。”
“你這臭小子!”莫拉紅着臉嚷嚷,“什麼叫勾引……”然後她看見凱爾那樣,一下子想到什麼。“哎呀。這麼久了。我走啦。我還有事。”
“我送你下去。”凱爾趕忙說。然後又指着擡起屁股想要一起的傑森:“你給我坐回去。”說完他感覺自己這樣有點兇巴巴的,又用溫和點的語氣說,“我一會回來。”
“那拜拜。”傑森說。他還是那樣。優哉遊哉的。
“拜拜。傑森。”莫拉說。
凱爾趕緊送媽媽離開了。
191
凱爾送莫拉。娘倆一路上誰也沒說話。一直到停車場。
“你吃醋了?”到了停車場,莫拉飛來一句。
“媽?!你在說什麼呢?!”凱爾震驚。
“哦。這麼說起來是很奇怪。但是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媽?!”
“我猜的啦。”
“……你千萬别去買那個什麼八百塊的轉運珠子,好麼?”
“他今天說要獨立日打折呢……哎!你小子以為我是因為絕望又迷信才這樣啊!我是你媽哎!你還穿尿布的時候,放一個屁我都知道你是拉屎了!”
“媽,媽。咱小點聲。”
“我就說你肯定……”
“我沒喜歡他,是湮滅喜歡他。”凱爾心裡亂糟糟,嘴巴一秃噜就出去了。
“湮滅是誰?”莫拉疑惑。
“什麼也不是。我沒喜歡他。我之前都是處女朋友您怎麼看的呀哎呦。”凱爾覺着自己簡直是解釋不清楚了,搶過莫拉的車鑰匙,打開車門,“您快請吧。”
“哎,人那,總是慢慢摸索到自己的邊界的嗎,尤其是感情。”
“對,太對了,但是我……”
“我走了走了,你看你那熊樣。你自己尋思去吧。我覺得這個小夥子挺好的。”
“你,你,哥譚,你真的去呀?”
“去嗎,都答應人家了。為什麼不去。有時間大家都能碰上的話就去呗。”
“那很危險的。”
“媽呀。洛杉矶不危險。洛杉矶一天那外星人也可多了,也可亂了。你在東海岸待久了瞧不起西海岸了你。”
“說什麼呢。沒有。”
“而且他不是讓你也去嗎。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好吧,好吧。”
莫拉在凱爾的臉頰親了一口,開車走了。莫拉走後,凱爾後知後覺,心髒怦怦狂跳。
這兩句話說得。他捂住心口想。給我累夠嗆。
192
屋子裡一下隻剩傑森一個人,他下床,百無聊賴地翻着從隔壁那俄羅斯老頭手裡借來的《安娜·卡列尼娜》,亂七八糟地翻,越翻越快,越翻越心神不甯,從後面嘩啦嘩啦翻到前面,又從中間打開掃兩眼,然後又跳到前面……
“……我自己一覺得我變好了,變純潔了。我覺得我有了熱情,有了許多優點。”[2]
“她正試着做三天來已經試了十次的那件事:把準備帶到娘家去的孩子們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清理出來,可她總是下不了這個決心。”[3]
他想到莫拉信任地、自豪地說:“我的兒子是綠燈俠呀!”他都忘了是這麼說的了嗎?好像要更平淡一點。但是那真是紮實的一句話……要是誰能這麼說,要是誰,他想到那個名字,呼吸就不順暢,他想咳嗽,捂着胸口,喘起粗氣,他想,他要是說,“我的兒子是……!”
“她太受罪了,人家瞧着她都覺得可憐。再說家裡鬧得颠三倒四的,也不是個辦法。“[4]
“但早晚還是得去,總不能一直這樣僵着。”[5]
“是的,事情全結束了,但這一切也并不像我們原先想得那麼嚴重……”[6]
他一下狠下心,他要回娘家,他要把那該死的出了軌的無聊的平庸的沒主意的丈夫甩到一邊!達麗雅!……管你怎麼覺得我!我需要誰來認可我嗎?不。我不需要……達麗雅,達麗雅,陶麗,你的丈夫劈了腿,所有人卻都來勸你不要走!他們的意見,都不要管,隻要你能拉扯大你的孩子!那些人各有各的倒黴,還不知道要用什麼倒黴的話勸你,你要有主意,陶麗。你的人生不是……不是家庭,不是報複,不是他媽的一天到晚家長裡短沒完沒了那堆破事!
厚厚的書因為手的顫抖掉在地上,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發抖。他定了神,蹲下想把扣在地上的書撿起來,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幹脆就不起來了,捋平書頁。那頁是卷首題詞——
“申冤在我,我必報應。”[7]
193
凱爾一推門進來,看見傑森淚流滿面地坐在地上,抱着那本書。雖說是淚流滿面,但卻不是悲傷痛哭。湮滅圍在他身邊,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
見狀他什麼也沒想,直接飛過去把傑森抱起來,放回床上。總共也沒多大的病房,他竟用的飛。他摸不到頭腦,為什麼這人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哭了。但他沒問你怎麼了,都哭了,他這樣的人,人生降雨量八成跟撒哈拉有一拼。肯定不好。不用問怎麼了。問有什麼勁呢?難道讓人更傷心嗎?
他看見傑森手裡拿着書。要不是有燈戒翻譯,這上面一個詞他都看不懂,連字母都不會念。
“……俄語是真的這麼難嗎?”他試探着說。
傑森看他,眼神又明亮又堅定。
“真這麼難啊。”
傑森一胳膊摟住凱爾的脖子:“明天事兒辦完跟我回哥譚。”
“怎麼突然……?”
“你去不去吧。”
“我有拒絕的餘地嗎?”
“沒有。而且蜘蛛俠現在還沒找到。”
“你怎麼……”
“要找到早上新聞了,專門有個小記者跟着他屁股後面拍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他本人嘛。凱爾心說。
“你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爽着呢,沒有比現在更爽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