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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設定其實并沒有聊很久。兩個男人都以為對方是女孩,并且想要以不那麼直白的方式吸引對方,所以用盡了渾身上下的氣力讓自己把讨論變得女權一點,不要太物化女性,以至于過度矜持。
結果,兩個人很快就都開始覺得累。凱爾還好,先覺得麻煩的是傑森,他沒有耐心。這倒也不是他在裝,他有禮節和尊重。
但現在是在搞設定,他想。又不是談戀愛。真不是。
然後他發現對網線另一頭的人不需要自己這樣說話。
溝通瞬間像通開了堵住的馬桶一樣順暢。
從拘謹的瑞思拜,到xp大拼盤,總共用時不到十分鐘。拘謹九分鐘,拼盤一分鐘。
如果一個女孩(或者說受到傳統女性氣質規訓的人)看到這段對話,她們很快就能分辨出他們其實都是男人,因為女孩才不會避諱讨論美甲、發型、衣服還有妝容。她們會從這個女明星的臉蛋誇到那個女偶像的腿,甚至還要讨論到色情片演員的身材、□□,一直到什麼明星代言什麼牌子的衛生巾和棉條,并且吐槽每個月怎麼都有這樣的開銷。
她們的設定會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比如說睫毛呀,瞳孔呀,有什麼配飾呀,戴什麼帽子,雙馬尾還是卷發,卷發的話是大波浪還是蛋卷頭,美甲要呼應頭發的顔色,等等等等。
但這兩個人在讨論後,結果簡單粗暴。
黑發大波妹,超級英雄,不要太暴露。
不暴露的原因一點也不紳士,而是因為他們非常一緻地同意太暴露反而就沒有“那種感覺”了。性感,但是不夠撩人。
從飛天芭比到揍人的蒂塔·萬提斯隻需要一些心照不宣。或許懂得性感的成年人都很難不喜歡蒂塔,與性别無關。
他們誠實地服從爬行腦的本能号令,非常一緻地認同了胸、屁股和腿是審美的重要組成部分,脖子、手和腳也有别樣的美感。頭發?傳統一點,長發很好,非常好。哦,短發也很好。頭發其實沒那麼重要?是的。都可以。
就算彼此都有不止一次的情感經曆,也顯然不是初哥,但女人的美不約而同地在他們的感知中呈現不同形态的模糊。比起身體或者審美的傾向,更讓他們感到深刻的是那些情感經曆,那些在補完他們之後又離開的人。
喜愛很抽象。剩下能做的隻有欣賞,贊美和bravo。
然後對女性的讨論就此打住。再繼續詳細描述對他們來說就有點禁忌了,于是在英雄所見略同之後,又非常一緻地從本能克制回去,禮貌而紳士地選擇了不評價不讨論。
這時讨論已經不再糾結于女性,他們不知不覺就開始誇獎男人,那些平時作為男性說不出的讨論,比起被誤解性取向,他們更擔心因為這樣讨論被取消擁有男子氣概的資格。這是種公共而沉默的擔心,大部分男人都有這樣的擔心。
可憐他們除了健身房這類場所之外,幾乎沒有空間留給他們真心誇贊一個男人的身體真是倍兒棒,于是隻能對彼此的訓練有素保持沉默,并且時不時拍拍親朋好友的漂亮肉塊以示喜歡。
拜托,最羨慕男人屁股的還是男人,最羨慕男人胸肌的也還是男人呀。
他們讨論男性的身體,身長、肌肉和圍度,并且假裝不那麼明白男性的生理構造,無視了大家都喜歡在上廁所時把小便池當成現實版太空侵略者的事實(除非他的盆底肌真的不行到一定程度了),并在内心深處感到“這個女孩,懂我”。
他們聊到文藝複興時期的雕像,然後又聊到古希臘的雕像。
他們還聊到從希臘和羅馬時期流傳下來的浪漫“實際上是一種痛苦,沒人得到滿足,就是一種非常樸實的統治關系”,于是在這種關系當中“要麼拯救、要麼控制”,感情“除了憤怒就是麻木和輕蔑”。
“雖然很有道理,但我很好奇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凱爾問。
“因為之前我很難感到不憤怒。總是憤怒。以至于有的時候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傑森說。
“之前,那現在呢?”
“要是憤怒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别憤怒咯。省點力氣。”
這個時候兩個人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假裝小姑娘了,語氣詞統統忘掉,顧不上這些。
在暢談之後,傑森決定把剩下的部分完全丢給鲨鲨。畢竟他隻是單純想要為心情買單,至于角色究竟是什麼樣子,在确認了兩個人的審美取向非常兼容之後,他就沒那麼在意了,但是他強調了一下:
“我不喜歡這個角色用槍。其他的你就自由發揮。”
“你不喜歡槍嗎?”
是很喜歡,所以會非常介意細節,他可不想因為給槍械找茬暴露自己,更不想因為一眼能看出來槍械的型号和配件對應不上而暗自感到心煩,就像買一杯可樂說了不加冰卻依舊給你舀了半勺冰似的。
這不是什麼大事,但當你把冰涼的可樂握在手裡的時候會很惱怒,有種爆炸式的毀滅欲突然在這時出現,然後被“為這種事不值當”壓抑下去。
“不喜歡。”傑森沒解釋。解釋總是很累。
而且他想:她當然畫得很好,但萬一持槍的姿勢奇奇怪怪,我會覺得她有點傻。當然這也不是真的傻,許多人這輩子也沒摸過槍。我就是介意。
好吧,就算真的畫錯了她也挺可愛的。
雖然不會發生,但我提前原諒你。
“好。”凱爾沒多問,也沒瞎猜。
不廢話的感覺真舒服。在不知不覺中,傑森對“綠色脆脆鲨”的好感更進一步,但他對這種情緒一般以克制和壓抑為主,除非到十拿九穩真的确定否則……否則?
他哪裡清楚。他的戀情從來都是另外一個人更主動一點,要他來主動,要麼無疾而終,要麼最後變成哥倆好。
凱爾在溝通後一邊在心中感概這是什麼夢幻甲方,一邊也對“殺死一隻漢堡包”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不服就幹emo完就火速恢複的人生态度表示欽佩。
這種應對的措施他學了很久,到現在也隻是将将會用。他沒法克制自己回頭看,要是他跟着羅德離開索多瑪和蛾摩拉,保不準也跟着他老婆一起定在那了。
“那我先去畫草稿。”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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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再次陷入空閑。但現在他心情好多了。
前幾天他被迫停止,感覺時間都是粘稠的。這還不如蹲監獄,至少監獄會給你嚴格的時間執行表,不會讓你閑下來,而現在時間都是自己的,卻無論做什麼都興緻缺缺。
他盡量安排空出來的時間,但收效不佳。
steam挂在電腦上,卻鮮少打遊戲,每天在庫裡找出來一樣,玩個幾十分鐘(甚至幾十分鐘都不到),就開始覺得無聊,ps5打開,對着電視屏幕,卻覺得無所事事,最後竟然拿遊戲機放電影當做讀書的背景樂。然而讀書也讀不進去,翻大概十幾頁,就開始想:“我還有事要做啊!”
可是,究竟做什麼卻毫無頭緒。
他去鍛煉。也就撸鐵的時候快樂一點,在撸鐵之後,繼續陷入不間斷的沉悶當中。
他寫日記排解,但無事可寫。今天晴天,明天陰天,什麼也沒做。看見這樣的話,就覺得可氣。把筆一撇,眼睛一閉,睡一會吧。
可睡覺,又總是做噩夢,噩夢的風味和熟悉的風味不同,從那些閃回的痛苦記憶變成大片大片的星雲,在宇宙空間裡面裡面動彈不得,想要撲騰卻使不上勁,最終在掙紮中猛然驚醒,喘氣,又是新的一天。
昨天是不是回來的時候,在車上,閉上眼睛,還是那些星星?他有點想不起來。
剛剛他對鲨鲨說“要是憤怒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别憤怒,省點力氣”的時候,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
羅伊和迪克肯定也希望我這樣,傑森想。
但接下來那些你們肯定誰也不希望。你們給的那些建議跟着郁悶一塊,也煙消雲散了。我永遠也達不成你們心中的期望。所以這次也一樣。
你真的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當然了。怎麼做?不太清楚,吃點癟總會清楚的。
人生真是循環往複。
這種迷茫的感覺和他剛複活時候特别像。
就連“去你的吧,老爸”都那麼像。
他有經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