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
夜色裡,指尖的香煙是唯一一點亮,白煙在風中飄飄蕩蕩地遊走,又與從口鼻中吐出的霧氣彙聚成一道,于半空中旋轉徘徊,然後靜靜消失在獵獵風中。
“不冷嗎?” 魏青喬抱着毛毯,捏着毯子邊角展開,輕輕披到周祈肩上。
正在外面出神的周祈愣了愣,轉頭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看着她淺淡的眸子裡盛着的溫和笑意,心髒忽然不可抑制地狠狠抽了一下。
沒有回話,她沉默地轉過頭。
魏青喬卻沒有在意她的冷淡,貓兒一樣靈巧地湊過來,鼻尖輕輕碰着她的下巴,低頭嗅了嗅。
“阿七身上都是苦味呢。”
兩人離得這樣近,近得周祈隻要偏一偏頭就能碰到她的嘴唇,近得隻要稍微擡起手,就能把她整個地圈入懷中。
但周祈一動不動。
香煙還在燃,夜風舔舐着火星,煙頭幾乎快要燒到手指,但直到肌膚終于被那一點星火灼傷,周祈才恍然回神,随手将香煙丢到地上,腳尖用力碾磨還在苦苦掙紮的煙頭。
幹淨的瓷磚上留下了黑色的餘燼。
雙臂交疊放在陽台外的扶手牆上,周祈仰頭看向天穹,脊背彎下去,有些無精打采。
魏青喬學着她的樣子趴下去,肩膀與她靠在一起。
“阿七不高興嗎?”
她歪着頭,耐心等着。
但周祈一言不發,低頭将半張臉埋進手臂中,堵在胸口的濁氣沉甸甸的,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魏青喬于是又朝她靠近了一些,這一次,幾乎半個身子都和她貼在一起,晚上的風有點冷,讓她忍不住想和她貼得更緊。
注視着周祈的側臉,她擡手摸摸她的頭。
骨節清晰的手指穿進發絲,沿着後腦慢慢滑過。
牽一發而動全身。
頭皮上微麻的觸感讓周祈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間成了一個提線木偶,那些被魏青喬玩弄的頭發就是操縱她的絲線,而魏青喬是傀儡師,輕而易舉地就掌控住她的喜怒哀樂。
“你怎麼醒了?”她沒法再假裝不動聲色,隻好悶聲開口。
“你不在我身邊,覺得有點冷。”魏青喬眼裡帶了點笑意。
但這借口找得實在是太拙劣了,縱使北方氣溫總是偏低,現在也已經到了五月底,二十幾度的室溫,又好好地蓋着被子,怎麼會冷?
是她起床時的動靜太大吵醒了她?
還是說她和她一樣,失眠到現在?
抿了抿唇,周祈錯開眼,猶豫片刻,眼神驟然一變,猛地直起身,她沉着臉道:“魏青喬,你是聽不懂分手兩個字嗎?我們已經……”
懦弱和暴躁總是相伴相行,越是恐懼,就越是虛張聲勢。
周祈想表現得冷酷一些,可是一對上魏青喬受傷的眼神,她便忽的噤聲,并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眼裡強行裝出的狠厲也如秋日裡的寒露,輕而易舉地就散了。
分手這事是一個禮拜前由周祈提的,當時兩人一起從公司回來,路上還有說有笑,但等回家後,周祈忽然收到母親發來的信息,讓她找個時間去試婚紗,她這才恍然驚覺原來已經到這個時候了。
所以當魏青喬洗完澡擦着發尾走到她身邊時,周祈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們還是分手吧,以後會有人比我更适合你的。”
當時她坐在床邊,手指用力抓着被單,臉上是強裝出的鎮定和從容。
而魏青喬心裡微微一歎,俯身将她抱進懷中。
“我不同意。”她明确地表示了拒絕。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關系微妙地過了一周。
有時候,周祈真的搞不懂魏青喬。
她明明知道她還是打算結婚,卻仍然對她抱着不切實際的期望,抱着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決心,等待着她最後的決定。
盡管這決定周祈已經告訴過她。
她說了分手。
魏青喬卻不以為然。
“我相信阿七最終會選擇我的。”。
在周祈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時候,她選擇相信她,相信她這二十二年裡從未存在過的勇氣。
于是周祈無計可施。
可是日升日落,婚期越來越近了,一味的拖延和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要怎樣才能分手呢?”周祈有些無奈,演戲讓她對自己失望也不行,直說也不行,怎麼都不行。
周祈發現自己又一次把自己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阿七,我不想分手。”
無聲地擡起手,魏青喬摟住周祈的脖子,不算太重的力道,卻讓人難以拒絕。
咫尺之間,周祈聞到了專屬于她的清淺呼吸,帶着無法言明的淡淡香氣,她有點茫然地看着這一切,心想魏青喬為什麼就一定要執着自己呢?
過往四年的時間在腦海裡飛快閃過,周祈忽然有些恍惚。
四年前的魏青喬還是那樣的單薄和脆弱,讓她總是忍不住地想要将她保護得更好,想要用更多更多的愛意将她包圍。
可是時間總能改變一切。
如今的魏青喬,有了自己的公司,在短短的三個月裡就做出了如今風靡一時的爆款遊戲,從底層平民變成現在炙手可熱的遊戲界新貴。
美好的新生活在向她招手。
她沒必要在這段感情裡繼續浪費時間。
也沒必要像現在這樣苦苦哀求。
平白作踐了自己。
“阿七,我們不要談這件事了好嗎?我困了,回房間吧。”
四年的時間裡,周祈退縮過很多次,魏青喬真的有些累了,哪怕心性再好,被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也會失落和難過。
她也不是沒想過就這樣放手吧,可周祈在不那麼軟弱的時候又燦爛熱烈到仿佛能将她整個人融化,她舍不得放下這樣的周祈。
周祈很好,也很不好。
哪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呢?
魏青喬覺得自己或許還有一點餘力,她還能再堅持一下,所以再一次地将姿态放低,呢喃着在周祈的頸側落下一個個親吻。
蜻蜓點水般的吻。
卻在一瞬間烈火燎原,燃燒了周祈的所有堅持。
心軟地歎了口氣,周祈将毯子披到魏青喬身上,轉身沉默地離開了陽台。
第二天一大早,周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艾女士讓她去挑婚宴的場地。
周祈煩躁地翻了個身,床頭開了外放的手機卻不知好歹,母親的聲音從手機裡清晰地傳出。
“七七,快收拾一下,待會兒我讓餘舟去接你。”
她雷厲風行地替女兒做好了決定,周祈隻好揉了把臉,不情不願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