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嚴寒的北方回到南方,剛開始的那幾天魏青喬還有些不适應。
習慣了總是暖氣充足、窗明幾亮的室内,再回到冰冷陰暗的卧室,不管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先冷了幾分。
按照原來的計劃,她在療養院附近找了一個家教的兼職,對方是個高一女生,家長見她是四方科技大學的學生,又是瑜城去年的狀元,更是青奧杯一等獎的獲得者,給錢給得很大方。
拿着這筆錢,魏青喬在療養院旁邊租了個小單間,因為價格低,單間裡除了一張床和衣櫃,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基礎的熱水器都沒有,空調更是不可能,但是魏青喬安之若素,每天上午去療養院看望完奶奶,下午就去做家教。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又是一年的除夕夜,在魏青喬的請求下,主治醫師特許了她可以在病房留一晚。
已經很久沒有陪奶奶一起守過歲了,魏青喬還記得自己剛被奶奶接回家時,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每次做噩夢,奶奶就抱着她講故事,都是些中國傳統故事,講牛郎織女、後羿嫦娥,還有除夕。
夕是一隻容貌恐怖的年獸,每到除夕這天就會張着血盆大口挑選不聽話的小朋友吃掉,所以為了保護家裡的小孩子,大人們都要睜着眼睛守歲,等到了零點,就拿出年獸最害怕的紅色爆竹。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新年就到了。
但是城市裡的人們似乎不太遵守這個時間,天剛黑不久,遠處就傳來了爆竹煙花的聲音,同病房的其他奶奶都被家裡人接回去了,病房裡于是隻剩下祖孫兩人,但陳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現在即便躺在床上也要帶着氧氣面罩。
醫生說奶奶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這是缺氧的表現,說不準哪天就無法靠自己呼吸了,他問魏青喬:“如果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到時候插管嗎?”
魏青喬已經成年了,已經能夠在醫療文件上簽字,能夠用自己的名字去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就好像一夜之間,她就從奶奶的小女孩變成了大人。
簽字的時候,魏青喬的手很抖,哪怕是在療養院見慣了這種情況的醫生,在看着這個年輕的女生時,也流露出幾分不忍,安慰道:“癌症的病人越到後期越痛苦,如果解脫了也是一件好事。”
魏青喬沒說話,因為沒法開口,隻要發出一個音節,胸腔裡堆積的難過一定會跟着跑出來,她不想在醫生面前崩潰地哭,因為不想讓醫生為難。
也不想在奶奶面前哭,奶奶光是為了克服病痛就很難受了,她不想讓她擔心。
于是從辦公室到病房的那段走廊裡,魏青喬一直低着頭做深呼吸,直到情緒徹底平複,她才微笑着推開房門。
奶奶那時已經很虛弱了,說話會讓她很費力,所以大都數時候她都隻是雙眼無光地盯着某處,仿佛在回憶着什麼。
魏青喬在她身邊坐下,察覺到孫女過來的陳奶奶動作緩慢地移動視線,溫和地看着她。
“和……和小周……拜……拜年……”
她幾乎每說一個字就要喘一下,喉嚨裡發出的全是氣聲,必須靠得極近才能聽清楚,魏青喬連忙抓住她的手,回答道:“我和她拜年了,她……她還讓我問您好呢。”
陳奶奶這才露出一個微弱的笑意,輕輕點了點頭,慢慢又閉上了眼。
幫奶奶蓋好被子,魏青喬輕手輕腳地來到了病房外的陽台,瑜城的冬季不像四方市那麼暴烈,風總是輕輕柔柔的,像一塊濕潤的冰。
今晚沒有月亮,但家家戶戶都還點着燈,于是一眼望去,四周依然明亮,可以清楚地眺望到療養院外面的街道,幾個小孩在冷清的街道上奔跑,手裡拿着摔炮,一路走一路丢,追逐打鬧的笑聲和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順着風吹了很遠很遠。
默然地看了一會兒夜景,魏青喬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聊天軟件裡彈出了很多信息,班級群、寝室群、部門群,幾乎人人都在慶賀除夕,互相拜年,還有很多人在發紅包搶紅包,一派熱熱鬧鬧的景象。
魏青喬慢慢看着那些自己錯過的信息,從熱鬧的網絡裡汲取到了幾分溫度,和去年的這個時候相比,她的生活裡好像多了很多人,但又少了一個人。
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剛剛她其實對奶奶撒謊了,周祈沒有給她發任何消息,從元旦那天,她說要去澳洲當交換生後,就真的徹底消失不見了。
在說到做到這方面,周祈還真的挺厲害的。
魏青喬有點想佩服她,從嘴角扯出來的卻是一抹嘲諷的笑。
周祈啊……
和我在一起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麼難嗎?
靠在陽台的欄杆上,魏青喬不知第多少次地再一次翻看起和周祈的聊天記錄,從第一條看到最後一條需要三十六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