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他們的談話也恰好落入耳中,聽甯太後意思是說如若魏瓒離開京城,那京城的政權極有可能就落入了夏侯煦之手,望他三思而後行。
魏瓒卻說夏侯藹此舉無疑是引狼入室,如果讓南疆大軍染指中原,到時戰火燎原就會蔓延至大盛的整個疆土,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生靈塗炭,國破家亡後,守着這皇位還有何用?
岑最果聽到此處贊許地點了點頭,心想不愧是小阿哥,永遠都将為國守疆土的責任擔在肩上。他心滿意足地正要離開窗邊,繼續去看看哪裡有螞蟻洞可以挖,就聽見甯太後說:“聽說你那已經休棄的側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子?他一個墨實倒是有能耐,一碗落胎藥丢了一個又來一個?”
魏瓒蹙着眉有幾分不耐地盯着甯太後,口氣冷了下來:“還請太後慎言,臣的家事就不勞您操心了。”
甯太後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随即掩在了笑靥之下:“瓒兒,姑母這也是心疼你,在這個世間我們的親人都已經離去,隻剩下你我二人,姑母又怎會加害于你。你要考慮清楚,将來等你繼承了大統,你的嫡長子,将來的太子之選要從一個卑賤的異族奴隸身體裡生出來嗎?如今夏侯藹糾集的南疆大軍來犯,南燭一族是先鋒,戰場上難免死傷,多少人會因此與他們結下血海深仇,這個國家會允許他們的儲君身上流着仇族之人的血嗎?”
魏瓒愣怔了片刻,随即說道:“果兒和孩子将來都不會進宮,無人會因此事挂懷,太後也就不必操心了。”
甯太後見他并沒有拿那個南燭小奴隸當回事,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離開了大營。
岑最果到最後也沒再進帳去找魏瓒,而是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寝帳,上次是貓兒胡同,再來是别院,将來又要将我送到哪裡去呢?岑最果惴惴不安地想着,胸中泛起一片酸澀,一顆心鈍鈍的疼着。他一直想要有個家,屬于他和小阿哥兩個人的家,如今有幸有了孩子,他就奢望着有一個三口人的家,是他太過貪心了嗎?小阿哥是不是從來都沒想過要和他有一個家?以前聽覃瑞瑞說過像侯爺這樣的貴族都是要三妻四妾的,他遲早要娶回來一個女人為他傳宗接代,可他如今已經懷上寶寶了呀。太後說他的血脈太髒了,可他不明白人的血脈怎麼會有高低貴賤之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血就是髒的。
他解開衣襟,胸上纏着的白色布條露了出來,取下布條露出了心口處一個已經有些發炎生潰的傷口,他用拏雲的刀尖緩緩地挑開了那道堪堪愈合的傷口,再往裡一鑿,血一下子流了出來,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趕緊用準備好的藥盅去接,草草包紮了傷口止住血之後,他用血和了藥粉制成了泥丸,小心翼翼的放置在了藥瓶中,那巴掌大的藥瓶中已經存了五粒,先前喂魏瓒吃了一顆,加上如今這顆,七粒泥丸皆是由他的心頭血制成的。
傅堅臨死之前同他耳語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将這個秘密告訴了他,隻需要七次以他的心頭血為引,配以他研制的藥粉,待魏瓒服下後便能徹底擺脫體内的宿毒。以前在侯府之時,日日與魏瓒同榻而眠,倆人親近頗多,岑最果不敢貿貿然弄傷自己取血,要不然以他小阿哥的性子必是不肯讓他這般做的,後來出了侯府他們聚少離多,他便萌生了取這心頭血制成藥丸的念頭。本該一旬取一次血尚能保證他自己不會虧損過甚,而他因為心急,怕如今這種緊要關頭他的小阿哥再被宿毒所累,才不到一月便取一次,整整七次,就連有孕之後也不曾停止。
岑最果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眼前一陣陣的發白,他知是自己連續取血導緻的血虧所緻,卻為了顧及着胎兒停了補血的藥,隻能生生地硬抗過去,“不知會不會影響到寶寶?”,他伏在案上自言自語道,用手輕輕地撫摸着腹部,低聲道:“對不起啊,寶寶,嬢嬢得先救你爹爹的命,讓你受委屈了,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哪怕是折損我的壽命……”,心中太多困苦和疑問讓他覺得身心俱疲,眼前陡然一黑,他一時撐不住,便逃避似的放任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三日後,魏瓒帶領大軍出發去了南疆,岑最果也又一次被送往了京郊别院,臨别之時他話到嘴邊幾次還是堪堪地咽了下去,終究是怕影響了魏瓒臨去前線的心情。最後他忍着離别之痛将這瓶攢着他心頭之血的藥瓶交給了魏瓒,叮囑他務必要按時服下。
魏瓒當時應下了,心中有些奇怪,既然是傅堅留下的,為什麼到今日才拿出來。後來軍務繁忙間,這個疑慮就被抛擲腦後,這瓶藥就也不知道被他随手放到哪裡去了。
魏瓒承諾岑最果會趕回來陪他生産,男子沒有産道,隻能剖腹将孩子取出來,雖然南燭族人自愈能力異常強大,但分娩期間兇險萬分,單單這剖腹之痛就能生生地把人折磨死。近日岑最果覺得自己的肚子墜得厲害,當初魏瓒臨出發前拜托孔大夫來别院照顧他,孔大夫告訴他臨盆之日已經近在咫尺,魏瓒的來信中隻是粗略提及了前線的戰況并報了平安,岑最果也恐他挂心,讓謝三寶傳過去的信箋中絲毫不敢有催促之意。可他心中的苦悶無處可去,隻能憋在心頭,一面為了魏瓒的安危擔驚受怕,一面又為即将到來的孩子憂慮勞心,加上那日在帥帳甯太後與魏瓒所說的那一席話,始終盤桓在他心頭揮之不去,久而久之,竟有些積郁成疾,夜裡噩夢纏身,白日茶飯不思。
班慶也跟着回到了别院,岑最果顧念他身懷六甲且前去南疆的路途遙遠,便答應讓他留在别院待産。他在别院吃得香睡得好,又借岑最果的光得了胡大夫的照料,人竟豐腴了不少,反觀岑最果卻臉色蒼白,人又清減了不少,顯得他的肚子卻大得出奇,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胡大夫撚着胡須搖了搖頭,隻道是岑最果那時的心魔并未徹底根除,稍一刺激又有了全盤将崩之态,孕期用藥困難,他也對此束手無策,隻能頻頻勸慰岑最果放寬心,岑最果隻是綻出一絲苦笑,反過來安慰他,說自己沒事。
岑最果後來也托謝三寶去打聽了覃瑞瑞的情況,可傳回來的消息卻說端王府如今非昔比,端王已經入主東宮,雖尚未稱帝,卻也離這皇位隻有一步之遙了。覃瑞瑞想必也随夏侯煦進了宮,要探聽他的消息便難上加難,一時間竟杳無音訊了。岑最果聽後心中的思慮又加重了一分,午夜夢回間,他時常夢見覃瑞瑞被帶走時蒼白又驚惶的模樣,驚醒後心悸不已,口泛着苦,喉間竟隐隐有些腥甜。他後悔當時沒能執着地抓住他的手,但如今一切都于事無補,隻能默默的祈禱他能平安無事,直到天色泛白也再無法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