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最後的一場暴雪下了一夜,隔日終于是雪過天霁,雪虐風饕過後的大地處處顯露着勃勃的生機,不知名的植被在風霜摧殘過後,仍然從尚未融化的春雪中吐出了新芽,随着春風微微搖擺,欣欣向榮。
鉛華洗盡的蒼穹中,落日熔金,彤雲漫天,斜陽透過碧色紗窗落了一抹殘紅在榻邊之人的身上,那人鴉發松绾,不時地伸手将垂落的發絲掖到耳後,聽見開門聲,轉頭見到他先是一愣,似是沒想到會是他,但轉念一想,這裡是魏瓒的房間,他進來是理所當然的。
岑罪果醒來之時就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衾羅錦枕,軟煙羅帳,金絲楠木的書案,降香黃檀木的博古架, 篆香爐焚着甘松香,擺件瓷器雖不過分華麗,卻看得出來每一件皆是珍品,房内溫暖如春,連燒的碳都是上好的銀霜。
他蜷縮在塌上怔愣了很久,一是身子實在疼得厲害,二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一個這麼好的廂房中。直到一個小厮進來,詢問下才得知這裡是侯爺的房間,當下就再也躺不住了,顧不得自己周身撕心裂肺地疼痛就掙紮着起了身,他弄髒了小阿哥的人,弄髒了他的衣袍,眼下還要弄髒他的床榻,小阿哥一定會很生氣的。
慌不擇路地爬下床,戰戰兢兢地開始整理床鋪,還沒等他整理完魏瓒就進來了。岑罪果害怕得縮着肩膀,身子微微發着抖,低着頭不敢看眼前的人。
魏瓒一進門就見看到他赤着腳踩在地毯上,身上的那件亵衣還是他幫着換上的,不由皺了皺眉,口氣有點沖:“你起來做什麼?還穿成這樣,身上還起着熱,又要鬧什麼?”
岑罪果被他一吼,心下更加急了,磕磕絆絆地道:“我……奴這就……出去,你……您别生氣。”,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跑,沒跑兩步,腿一軟又要往地上跪。
魏瓒長臂一撈一把将他托起,臉色更加不愉,厲聲道:“去哪裡?你還想去哪裡?去你那個在京中靠販賣族人,置屋買房的族父那兒?還是急着去宮中領賞?”,魏瓒見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走,拖着搖搖欲墜的病體也要離開他,傷人的話又脫口而出:“還是你又要去尋死?”
岑罪果起了一夜的燒,到現在都沒退,一番折騰下來已是強弩之末,他仲怔地睜大着雙眼,瞳孔漸漸渙散,眸色陰翳,像是什麼光都照不進眼底,蒼白的嘴唇幹涸開裂又沁出了血絲,是他這張臉上唯一的豔色,他的意識漸漸昏聩,聽不清魏瓒的質問,隻是覺得小阿哥非常非常的生氣,驚惶和哀傷齊齊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嘴,卻一個聲都發不出來,心中更加絕望,是要趕我走了嗎?還是……在怪我沒死……對不起啊小阿哥,我還活着,對不起,這是他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唯一的念頭。
魏瓒将昏倒在他胸口的人抱起來,放到床上蓋上了被子,開門走了出去,吩咐侍衛:“看好他,别讓他踏出房門一步。”
暮色低垂,子規凄厲地鳴啼了一聲,振翅劃過了沉甸甸的蒼穹。
往後幾日,岑罪果一直昏昏沉沉地在半夢半醒間輾轉,傅堅來看他,叫醒他起來喝藥,岑罪果聽到有人叫他,掙紮着醒來,睜開眼看到人,眼中的期盼之色一閃而過,乖巧地叫了聲傅醫師。
傅堅應了聲,給他把脈,眼中有些擔憂:“你這小孩兒,小小的年紀,怎麼有這麼重的憂思,心中郁結,血氣滞怠,這病怎麼好得了?”
岑罪果接過湯藥一飲而盡,手裡還抱着碗,眼中有些惘然,他咬了咬唇,鼓起勇氣才問:“侯爺……侯爺最近在哪兒休息的,我占了他的寝房……可是外面的守衛大哥不讓我出去。”
傅堅伸出了爪子杵了一記岑罪果的小腦袋,說道:“你還擔心他?這諾大的侯府,近百間的屋子,他會沒處去?我的小祖宗哎,你趕緊别瞎操心了,這每日大把的補品湯藥也不見個好,别人還以為老夫的醫術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