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意識之時,甯侑最先的想法便是這個。
還沒等緩口氣,胸口的刺痛,渾身的酸楚,就随着逐漸蘇醒的意識,極速而又清楚地傳入腦中。
甯侑艱難地将眼簾掀起一條縫。能看見的,隻有一片亮光。等繼續緩緩撐開了雙眼,眼前的一切才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陌生的環境。
自己所處之地,是未曾見過的屋内,而他此時正躺在這屋中唯一一張床上。
腦中還有些混沌,想了好久,甯侑才依稀記得些之前發生的事。床榻柔軟,仔細觀察,就見屋中雕花也與之前看到的相似——他竟還在那酒樓之中。
甯侑在榻上輕輕轉了一下頭。而這一動作,也打破了他原本平穩的呼吸。在他未曾觀察到的床頭方向,忽然有湯碗落案的聲音傳來,甯侑的目光随之擡了上去。
有人正站在那裡道:“你醒了!”
竟是赫蘭青。
甯侑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半晌,沒說出話來。他沒動靜,倒是赫蘭青看他表情微愣,撇撇嘴,開口道:“我說去找醫師自然不騙人,你該不會以為我逃走了吧?”
甯侑眨了兩下眼,将眼神移開,不去看赫蘭青了。見狀,赫蘭青就隻好繼續道:“你吐了好多血,醫師給開了點藥,你先喝了。”說罷就又拿起了剛剛放下的湯碗,準備遞給甯侑,遞到跟前,又發現甯侑沒有起來的意思,不知如何下手,隻好又把碗放下了。
那湯藥有股淡淡的異味,甯侑皺了皺眉,并不想喝。但見赫蘭青一番忙前忙後,他終于看不下去,側身一動,道:“水。”
甯侑的聲音嘶啞,嘴唇也是幹裂的。赫蘭青見如此,立即扶他起來,但卻邊扶邊道:“你心脈受損,不宜飲水,把藥喝了,就當潤潤喉了。”
雖然不想喝那藥,但甯侑此時實在渴得厲害,有總比沒有好。因此,當赫蘭青又将那藥端過來的時候,甯侑便準備伸手接。
誰知,他剛要接,卻拿了個空。赫蘭青忽然後撤一步,警告道:“别一口悶了,你那心髒受不了。”她一再叮囑,直到甯侑點頭答應,方才作罷。
甯侑飲了一些,忽然擡起頭,問道:“長風呢?”自他醒來後,就未曾見到這位打暈他的罪魁禍首。
赫蘭青回道:“他說他先回門派了,讓你安心休養,他幫你說了,過段時間再回去就行。”
回門派?長風回哪門子門派?
聽到這個回複,甯侑竟是控制不住哼笑了一聲。
長風啊長風,讓他怎麼說好。不過随便詐了一下,就上趕着給他送這麼多消息?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都是有心之人搭的戲台。那麼,這請君入甕的戲碼,他甯侑演起來也是不差的。
而他請的君,自始至終,都是長風。
為了讓長風相信他二人确為同一戰線。一上來,他便借着靜觀其變之名故意封了自己的靈力,而後便是對赫蘭青百般試探。
赫蘭青的漏洞很多,若甯侑不問,必定引起長風的懷疑。畢竟,隻有二人有了共同的敵人,關系才會更加近些。
此後,隻要找到機會,将二人置于險境,一試便知。
重傷之際發問,是對長風的最後一步試探。那是甯侑最是虛弱之時,那時發問,乃是攻心之舉。
很少有人能抵擋得住将死之人的發問。若長風仍舊留下,甯侑反倒難以确定對方的身份。可詢問之後,對方不但弄暈了他,還直接離開了。現在,甯侑幾乎是可以确定了——
這位叫長風的小朋友,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位神官了。
難怪那日在神廟中讓他不必上香。而此時說到門派,那必然就是那日山中所說的九霄雷亭了。因此,現在也可知,鲛珠定然也是被長風拿去了。
想到此,甯侑“唉”地歎出一口氣,仿佛是在埋怨般地道:“搞這麼多花樣,最後倒是也放心把我交給你。”
聽此,赫蘭青瞥他一眼,語氣奇怪地道:“這有什麼不放心的。”
甯侑道:“哦?這麼說,他不知道你想幫那小鬼?”
“你……”聞言,赫蘭青先是一愣,随即半是自嘲半是釋然地笑了起來,道,“果然是瞞不住你。”
甯侑将藥碗放至床頭的案闆處,不急不慢地道:“其實,也沒那麼難猜,費勁心思給人下藥,你若直接說不信我,我恐怕還會信上三分,可你說了一堆,再說這種話,讓我怎麼信?”
雖說當時隻是為做戲的随口一問,但是赫蘭青的回答還是讓甯侑有幾分在意。那時,甯侑問赫蘭青為何要弄這麼麻煩,赫蘭青的回答曉之以情。其中苦楚,雖讓人憐惜,可她畢竟也是在邊境摸爬滾打站起來了的,什麼沒見過?
這樣的人,最不缺的便是一股子狠勁,又怎會忽然對着一位剛認識不久的人袒露心聲?
如此行徑,實在可疑,若她當時再放些狠話,倒還有幾分真。
所以,這一切,分明是計劃好的。
赫蘭青不說話,甯侑便繼續道:“那封住小鬼的陣法,看似封印,實則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躲避追捕,我說的不錯吧?”
赫蘭青的臉上露出了些許贊賞的神色。直到甯侑說完,她微微一笑,道:“公子實在是聰慧,若你與我不是在這種時候碰上,高低是要一起喝上幾杯的,隻是,你重傷未愈,此時又無人幫襯,這般挑明,你就不怕我現在幫那小鬼要回身體?”
甯侑不以為意,反問道:“你若想,又何必等我醒了?”
赫蘭青眼神晦澀,将目光移向房間四周,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現在這身體太虛弱,需要養着呢?”
甯侑擡了擡眼皮看她:“可以,你且試試看。”
他聲音虛弱,氣若遊絲,卻仍讓人感覺到一種不可忽視的底氣。
聽此,赫蘭青斂了神色,轉首來,朝床榻走了幾步,離甯侑近了一些:“我說幫它要回,你不反駁,可見你分明知道你搶了别人的身體……”
說到此處,她略一停頓,觀察起甯侑的神色,複又開口:
“你因何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