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言不語,沉默地坐在原地。
夕陽落日,有光透過窗戶撒了進來,映入了孟簪的眼,卻如何都照不進少年那雙永遠沒有陽光、宛若黑夜長停的眸,他好像那沒有喜怒哀樂的精緻玩偶,這樣的一潭死水,孟簪從沒見過。
“倘若我說,我是自願待在這裡的呢。”他聲線很冷,帶着生人勿近的涼意。
“……”
孟簪隻是安靜了一瞬便接上了話,“那我就陪你在這裡。”
孟簪還真不信了,她帶不走這死腦筋的失足少年了。
第二天,孟簪沒走留在了這個土匪寨子裡。
土匪倒也沒為難兩人,大早上扔了兩個饅頭下來。
“喏。”孟簪遞給少年,對方卻抿唇,别過頭去,低啞的嗓音輕輕道,“我不吃。”
孟簪咬了口饅頭,雖說這白饅頭沒有餡,确實是算不上好吃,但是被捉來這裡,能有口吃的已然算得上良心,難道這人是挑食?
“吃點吧,吃飽了才能活下去。”
少年的唇已然幹澀,但是執拗的他扭頭道,“不吃。”
一點都沒慣着的孟簪點了少年的穴,趁對方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把饅頭扔進了對方的口中。
半晌後被解了穴的少年顯然是生氣了。
抿着唇,一個字都舍不得開口了。
“你想餓死在這裡?不是吧,世界上有那麼多殘忍的死法,你一定要選擇這最殘忍的一種餓死嗎?”
孟簪苦口婆心奉勸道,“而且,一旦你死了,你父母一定會難過的,你的親人會為你痛哭流涕。”
“我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會為我的死哭。”
孟簪:……
坦誠地讓孟簪無從安慰,她别過頭,正經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孟簪的話顯然沒有引起少年半點的回首。
“跟着你被抓到這土匪窩裡來嗎?”面對少年的冷嘲熱諷,平日裡被嘲諷慣的孟簪不過覺得是灑灑水,連那些人的十分之一惡毒都沒有。
“嗯,就我,信不信?”
後來孟簪真得帶他離開了。
那天她背上行囊,替這個小瞎子系上白绫。
從初見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兩個人終會離别,卻如何都沒想到離别後的再見會是在劍宗。
他轉身成了她那衆人敬仰、風光霁月的小師弟。
眼睛好了,實力和天賦也遠超于她。
“小瞎子?”孟簪站在人群中間,直接呆在了原地。
那站在掌門旁的少年身着朱紅雲雁錦衣,腰系着墨色寬帶,光影婆娑落在他的身上,金光閃閃、俊美非凡,那過去再熟悉不過的故人此刻顯得陌生極了。
眉間依舊的朱砂灼了孟簪的眼。熟悉的面容比起她記憶中的長開了不少,他擁有一雙很好看的含情眼,那是孟簪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不再是那雙灰暗而無神的眸,少年的眼眸如墨,微微彎起時,仿佛是呼吸都為之暫停,讓孟簪眼前浮現東風夜放花千樹,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盛景。小師弟站在人群中間,隻是一眼便讓所有人的目光為他駐足停留。
“哇塞,聽說小師弟這次又拿了内門的第一!”
“過幾年,等小師弟去參加仙門大比那不得是妥妥的魁首!把那些個看不起咱們宗門的人,臉打得火辣辣的哈哈哈哈哈,讓那些人看不起咱們宗門!”
“小師弟如此優秀的弟子,還會挑燈練劍,我等還真是自愧不如!”
這位俊美無雙、天賦超群的小師弟和她記憶中饑寒交迫,可憐弱小的小瞎子全然不同,可孟簪卻又那樣欣慰,在那些不見的日子裡原來彼此都有好好過日子。
後來,外門的她也是從旁人口中聽說了不少有關于他的傳聞。
有人說小師弟脾氣很好,心胸坦蕩,很多人都喜歡他。
有人說他那雙含情眼看誰都是有情,以後能與他相伴的女子很是幸運,能被這樣一雙眼天天望着。
有人說,再過個幾年,小師弟的劍術天賦一定不在劍宗那位之下,往後的成就也必然不會比那位劍宗的掌門低。
種種所雲,在今日孟簪看見長得漂亮的不像話的小師弟,拿着刀,抵着對方的臉,輕笑了聲,“不過是毀去了容貌而已。叫什麼?”全部化為了雲煙。
吃了咒丸的黑衣人終究沒敵謝赴星,那面目已經不成樣子,他痛苦地出聲,卻也再也無力掙脫。
孟簪這才驚覺原來外面廣傳脾氣很好的小師弟其實脾氣一點兒也不好,甚至還是個超級記仇的反派!
孟簪默默扶額:多年不見,自己這傻白甜的小師弟不知怎麼的竟然是被養歪了。
看見這般血腥場景的孟簪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後退中無意踢到了什麼,發出的聲響在這靜谧的長夜中清晰地響起。
這一刻,孟簪回頭,透過門縫對上了不遠處小師弟的目光。
他看見自己了。
完了。
孟簪覺得這回自己算是玩完了。
屋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停了。
烏雲被撥開,圓潤無暇的月懸挂天中。
銀白的月光輕柔灑落,那亭中黑衣人的呼吸徹底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