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慕行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房門口。
朝祝昭昭彎彎眉眼,他好脾氣地道:“這句話該是我問你。”
“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祝昭昭面不改色:“昨天睡太晚,今天睡太長。我剛醒,起來放放風。”
慕行秋輕笑。
盯着站在房門口的他片刻,祝昭昭忽然擡起手。
她指指慕行秋腳下:“慕師兄,我建議你換個地方站,别站那裡比較好。”
聞言循着祝昭昭手指的方向低頭,慕行秋沒動:“這地方有什麼問題麼。”
問題可大了。
祝昭昭語調很平靜:“那裡比較……”
“不雅觀。”
看了眼腳邊的兩塊碎木屑,慕行秋但笑不語。
祝昭昭沉默。
一會兒别怪她沒提醒過就行,她反正已經仁至義盡。
祝昭昭移開視線。
雖然不明白祝昭昭略反常态的言行是為什麼,但慕行秋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糾結這個:“昨夜你外出探查并未發現什麼問題,今夜為何還要出來?”
“是昨夜獨行的時候,遇見了什麼有趣的事麼?”
有趣的事?
是拐着彎在試探她昨晚是不是被什麼蠱惑了,所以這會兒才又跑出來吧。
能理解慕行秋作為領隊需要對所有人的安危負責,祝昭昭心裡倒沒什麼不被信任的怒意。
她轉身,與慕行秋面對面:“沒有發現問題,不代表問題不存在。”
“慕師兄覺得呢。”
慕行秋并不答話,隻是靜靜望着她。
坦然接受他的目光,祝昭昭繼續道:“我們昨夜之所以一無所獲,是因為洛水鎮上下井然有序,所有人都在做符合自己身份的,同樣的事,讓我們看不出任何問題。”
“可這本就是種不正常。”
她淡聲:“一個鎮子,修士入定,鎮民休息,每一夜都隻有這兩件事,這是不可想象的。慕師兄你一定也很清楚,才會幾次三番夜探洛水。”
“不是麼?”
慕行秋像是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事:“那麼祝師妹你的意思是,多出去夜探幾次,就能找到問題所在。”
出乎他預料地,祝昭昭搖頭:“不是。”
慕行秋挑眉。
接着就聽她再開口:“找不到症結,多少次夜探都不會改變結果。”
慕行秋:“那麼……”
“但要是我說,”祝昭昭指尖搭上身旁木門,“我有辦法找到症結所在呢?”
頃刻間,空氣落針可聞。
清晰地看見對面人眼底的探究,祝昭昭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她知道,自己不會等太久。
“所以你的方法是。”
師妹都不叫了?
暗忖着,祝昭昭答:“慕師兄夜晚外出次數比我多,自然應該比我更清楚。”
“如今的洛水鎮上,覆蓋着類似幻境的假象。”
慕行秋沒什麼反應:“所以。”
“所以有時候,”
祝昭昭看向身旁的雕花木門:“看不清真相,是因為太過囿于假象。”
“而一味将虛假的所有認定為真實,真實的一切自然永遠無法出現在我們眼前。”
望着周圍的景象,慕行秋似乎明白了什麼。
“閉上眼。”
恰逢此時,祝昭昭的聲音出現在他耳邊。
片刻猶豫後,他選擇聽從。
于是祝昭昭的聲音再度響起。
“将你腦海裡,關于洛水鎮的一切抹除掉。”
“客棧、小鎮、靈果、神靈……所有東西都不存在,這個世界隻有你。這個世界——”
“本自虛無。”
耳邊的聲音輕而飄渺,慕行秋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像是有什麼東西風似的一陣掠過,又像是什麼東西憑空被抹除,再找不到蹤影。
腦中一片空白,他鬼使神差地睜開雙眼。
滿目瘡痍就此撞入他視線中。
殘破、灰暗,偌大的客棧此刻甚至比那些荒廢已久的舊廟更令人不忍直視。
朱紅的燈籠褪色發白,一顆顆在黑暗中無比乍眼;深棕的漆水早已被腐蝕得所剩無幾,門窗亦被蟲蛀得坑坑窪窪;糊在門窗上的油紙泛黃且發脆,透過紙面或大或小的洞,足以将各個房中的布置擺設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恰好有風順着走廊穿行,蟲蛀出的木屑被吹得四散飛揚,仿佛在空中下起小雪;木材潮爛的氣息與塵土缭繞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裡,沉悶得令人隻覺窒息。
這是陳舊腐朽的,毫無生機的味道。
這是早該廢棄的,陳舊荒蕪的世界。
慕行秋神色微冷。
可就在這樣的世界裡,卻存在着一抹不合時宜的鮮亮色彩。
那是一襲湖綠色的衣裙。
剛好蓋住腳面的裙擺,走動起來時會層層蕩開,如碧波漾起漣漪。漣漪點亮這個停滞的世界,又像隻是誤入這裡,下一秒就會消失。
不自覺地,從一片狼藉中收回的目光已經落在那抹色彩處太久。望着那正在好奇打量四周的身影,慕行秋有些出神。
所以她喜歡綠色嗎。
幾乎是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對面的少女忽然似有所查地朝這邊扭頭。
正撞上他慢了一拍的躲閃視線。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眼睜睜看着她的目光從剛開始的愣怔,到欲言又止,最後變得滿臉為難。
為難?
被人無禮地盯着,确實應該為難。
刻意忽視掉漫上心底的黯然,慕行秋決定說些什麼轉移話題。
祝昭昭卻比他先一步有了動作。
再次指着他腳下,她深呼吸,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慕師兄,你踩着東西了。”
沒想到這竟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聞言先是一怔,慕行秋垂眸。
接着便見朽木翹起的地面,他的腳底……
正踩着幾條男子的襲褲。
其中一條還是破的。
終于知道一開始她為什麼那樣提醒自己,慕行秋擡起頭。
對面祝昭昭已經雙手背在身後,一臉‘我什麼都沒看見’的表情到處亂看。
慕行秋難得有些心情複雜。
要不……
讓她失個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