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奶奶送進養老院後,她鬼使神差地聯系上傅北宸。
以她對傅北宸的了解,這家夥除了換對象比較勤以外,人品方面沒得說。
但還是會有些防備。
所以在離開寝室前,溫燃特意帶了防狼噴霧,她一路疾步到校門口,本想坐後座,結果發現傅北宸今天開的是輛超跑,隻有兩個座。
見溫燃有些無語,傅北宸笑,“坐個副駕駛又不能怎麼你,犯不着用那種表情吧。”
“……”
溫燃拉開車門,“你最好是。”
傅北宸被逗得哈哈大笑,覺得這姑娘不止漂亮,還有意思,不然他也不會主動給她找工作。
說到工作,傅北宸沒什麼好交代的,無非是店長不是個好惹的女人,讓她到時收斂點兒脾氣,多笑笑。
溫燃說:“資本家都不好惹。”
傅北宸聞言一樂,“不至于,我舅舅那人就挺好,慈善家一個,今兒你要是運氣好,還能見他一面,他那人,真是——”
那時溫燃還不知道他口中的舅舅是誰。
也根本懶得聽他後面說了什麼。
她隻是在想,奶奶一個人在養老院過得怎麼樣,那些護工會不會對她不好,她會不會害怕。
思及此,溫燃視線空泛地望向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花天錦地。
暮色中人流湧動,行色麻木匆匆,高堂大廈鱗次栉比,即便浸在暖調餘晖下,也彰顯着無情的冷寂與漠然。
這便是這座城市的底色。
于她而言,始終太過冰冷與陌生。
或許畢了業,她就會離開這裡。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疲倦,後來那一路傅北宸都沒搭話,加快油門把人帶到市區三環的服裝定制工作室。
寸土寸金的地段,一個獨棟白色小洋樓,門臉素簡,内裡裝潢卻高端奢華。
如果不認真瞧,很難注意這棟樓是做什麼的。
溫燃也是在女店長Amy的科普下,才知道這是很多上流圈富人常光顧的地兒,一件刺繡馬面裙動辄幾萬,有時候一些明星也會過來定制禮服。
畢竟是傅大少爺帶來的人,Amy沒真那麼不好說話,公事公辦地帶着溫燃從一樓往上參觀,告訴她未來都需要做什麼。
總的來說,都是一些伺候顧客的活兒。
以溫燃從小到大兼職打工的經驗來說,手掐把拿。
唯一要交代的,是上班時隻許她化淡妝,淡到隻塗粉底最好。
溫燃對這方面倒不介意,她隻是不明白,店長為什麼格外強調,明明店裡的另外兩個店員都化了很濃的工作妝。
“倒不是針對你,是看得起你。”
女人踩着五寸高跟鞋,步态婀娜地邁着台階,“這規矩是家裡老太太定下的,人說了,長得太漂亮的,不能往這兒塞,麻煩。”
“要不是先生被咱這大少爺纏得煩了,開了金口,我也不可能要你。”
溫燃腳步一頓,仰頭看她,“先生?”
女人朝樓上偏偏頭,“難得他今天在,你跟我上去見見,免得以後唐突了。”
她兀自往上走,清脆聲線蕩着三分驕傲,“外頭多少人還見不到呢,先生是多忙的人物啊,之前在國外都是财經周刊的常客,封面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這服裝工作室不過是他随手投資的玩物。”
“也就隻有喝喝茶,放松心情的時候,才會過來看看。”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裡,好似這位了不起的先生是她什麼人一般。
不得不承認,溫燃好奇了,甚至在腦中勾勒這位先生的模樣。
他應該是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中或有幾分英姿,說起話來頗有浮白載筆之氣,總歸來講,會是身份地位都高不可攀的人。
溫燃不太清楚和這樣的人怎樣相處。
她短暫二十來年人生裡,沒接觸過位高權重的人。
思索間,女人停在那間裝潢極富格調的茶室外,敲了敲上好的實木門。
溫燃停下步子,回過神時,裡面傳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
帶着明顯笑意那位,是傅北宸。
他仍舊插科打诨,京片子一口一個好舅舅,您可是我親舅舅。
讓溫燃意外的,是被他稱作舅舅的男人,也有一把清潤低磁的好嗓。
那磁嗓中厮磨着輕微顆粒感,與她想象中的渾厚老态相反,是完全屬于青年人的勃勃英姿和光風霁月。
他哼笑一聲,散漫中透着上位者的壓迫涼薄,“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人送到我這兒。”
訓人的功夫,溫燃被店長帶了進去。
她起先聞到一絲線香的氣味。
是帶着幾分禅意的檀香,混雜着一點檸檬樹葉和雪梨的味道,幽柔沁甜,有種清心靜氣之感。
随後便看到一位身穿深色西裝,氣質斐然的年輕男人,他慵懶坐在落地窗旁的茶桌前,修長清白的手持一枚青釉玲珑瓷茶杯。
晶瑩剔透的杯子,溫燃曾在博物館見過類似。
可再珍貴,放到他手裡,也不算什麼稀罕物件兒——是那男人太矜貴。
薄祁聞長腿交疊,低眸淺聞茶香。
是在察覺到門口來了人後,才悠然擡眸,朝溫燃的方向撇來。
像命運精心謀劃的序幕,被緩緩拉開。
溫燃心口倏然一悸。
幾乎無路可逃,瞬間跌入他那寒潭漆邃般的眼。
那雙眼裡的清凜銳氣,和七年前如出一轍,清俊絕倫的面孔卻沒被歲月消磨,仍舊倜傥不群。
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可這刻在他淺淡目光的注視下,溫燃覺得自己才是那一縷鏡花水月。
她怔怔杵在原地。
到後來,也忘記傅北宸說了什麼。
隻知道薄祁聞輕挑眉梢,對她還算溫和地開了口,“學新聞的?叫什麼。”
他磁嗓清越,一如多年前一樣仁慈寬厚。
但可惜。
他不記得她。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記得過她這個人。
溫燃眼睫輕顫,僵持好幾秒才輕聲,“溫燃,燃燒的燃。”
姑娘聲線清澈,猶如擲地有聲的金玉,長相清秀綽約,體态端正良好,往那兒一站,倒是個規矩的人。
說不上被傅北宸這次的品味意外到,還是覺得溫燃莫名有眼緣,薄祁聞長眸微斂,思忖道,“‘光風千日暖,寒食百花燃,’是個好名字。”
“……”
一腔心思倏地落了空。
原來,他真不記得了。
還是傅北宸追問,“那舅舅,您同意了?”
Amy也附和,“我看她挺聰明的,剛好現在還需要一個店員。”
薄祁聞被這倆人一唱一和惹笑,撂下茶盅,頗覺無趣地嗤了聲,“我說不同意了?”
傅北宸如蒙大赦般舒一口氣,顯擺似的看向溫燃說,“看吧,我說了,我舅舅好得跟佛菩薩一樣。”
薄祁聞眼眸森森地睇他,“再胡言亂語,就給我滾出去。”
傅北宸一副不服管教的笑,卻點着頭,“是,是是。”
倆人一來一回,把Amy逗得直咧嘴,轉眼看到溫燃,又把笑容收回去,拉她往外走。
溫燃往日就是一副四平八穩的冷臉。
這會兒倒成了她的保護色。
隻是Amy很不滿,她小聲抱怨她,“剛見你還挺機靈的,怎麼見先生連笑都不會,”說完飄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下樓去。
高跟鞋哒哒響。
溫燃表情麻木地跟在她身後,整個人像抽了筋,渾身綿軟。
倏忽間,身後傳來男人清泉般撩人聲嗓,薄祁聞閑閑開腔,“法國待膩了,還是北城安心。”
傅北宸吊兒郎當一拍桌子,笑說可不是,家裡多好,以後天天找你打牌。
回應他的是薄祁聞一聲輕谑低淡的笑音,說出息。
那腔調恣意又慵懶。
聽得溫燃下樓的腳步生生一顫。
蔥白的指尖收緊,她扶住欄杆,心跳猛烈而倉促,像是胸腔有什麼破土而出,從内心深處活了過來。
後來,她想,應當是這個瞬間吧。
就是這個瞬間,讓她覺得。
這座冷寂又漠然的城市,似乎,也沒那麼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