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裡比誰都清楚。
那些自卑的情緒。
平時隐藏得讓人幾乎要忘記的存在,總會在某個時刻,突然依稀冒出來。
心裡有些堵的難受,她下意識轉開手裡從酒店帶出來的礦泉水瓶,仰頭想要小抿一口。
轉開瓶蓋後,傾斜着倒下,她張開嘴巴,半天卻沒有反應。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喝完了。
大概昨晚發燒,渴得厲害,一口氣全喝了。
真是遲鈍,拿空瓶子走了一路沒發現麼。
“小姑娘。”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她一跳。
許之言側過臉,視線裡是一張布滿皺紋笑眯眯的臉。
老奶奶身後拖了個草綠色編織袋,喘得有些厲害:“那個瓶子,給我吧。”
奶奶伸出手時,許之言才反應過來。
她指的是自己手上那個空瓶子。
“啊,好……”她連忙遞了過去,看着老奶奶将編織袋的封口拉開,裡面五顔六色的是各類飲料瓶。
奶奶一面接過瓶子投進編織袋,一面笑呵呵地問:“在想心事呐?”
啊?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已經是路人都能看出來的程度?
她好奇地問:“奶奶,您怎麼知道?”
奶奶眯起眼睛:“剛才追你一路咧。”
“心想着這姑娘該不是聽不見吧。”
噗……
許之言有些哭笑不得。
奶奶一臉慈祥地望着許之言,她突然生出些莫名的親近感。
老奶奶她以前在上學時就見過,聽學長姐們說,已經在學校很長一段時間了。奶奶平時就在校園裡撿些飲料瓶、廢紙殼,每年畢業都會推着大闆車來收書,靠着這些維持日常生活。
這些在新生入學的時候,忘了名字的學姐這樣介紹的。
“那奶奶住哪兒?吃飯夠嗎?”當時,許之言還不認識什麼人,因為晚來一天,也沒能參加班裡的破冰活動,第二天學姐來班裡開班會時,前半場她幾乎一聲都沒出。
就連自我介紹,也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大家好,我是許之言,言午許,之後的之,語言的言。”
介紹像她本人一樣無聊。
沒想到那晚一聲不吭的女生,在她介紹老奶奶時,竟然破天荒地說了兩句話。
學姐瞥了她一眼,耐心解釋了一番。
學校給他申請了教職工宿舍,單人單間,每個月除了她自己收廢品賺的費用,學校不知哪位好心人,成立了救助基金,平日裡的款項會用在小動物保護協會和拾荒老人身上,餐補每月額外補貼1000元。
不得不說,南影還是一個挺有人情味的學校。
也不着急趕着去什麼活動,許之言索性和奶奶聊起天來,原來本來是要去東面的階梯教室,最近的返校活動,學校裡多出不少人,旅遊大巴車也是一輛輛地拉進學校。
“這幾天可有不少水瓶哩。”老奶奶咧着嘴笑,“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我再去那個教室多拾幾個,這個月能躺平咧。”
奶奶說話的時候,眼睛噌地亮起來,像是竈上被點燃的爐火,神色間帶着點傲嬌的小炫耀,仿佛撿瓶子是她人生裡再自豪不過的事。
許之言彎了彎唇,随即又耷拉了下來,輕着聲音試探性地問了聲。
“奶奶,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奶奶大咧咧笑着,大手一揮:“說。”
“您會不會覺得……”
“撿瓶子有點……”
許之言結結巴巴,腦海裡想着怎麼措辭才能讓自己聽起來沒有那麼大的惡意,沒留意到腳下被路旁的小石子倏地絆了跤。
她一個趔趄,腳下沒站穩,單着腿就要往一旁倒。
“小心”,奶奶伸手拉了一把。
身體被扶正。
許之言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
不知道自己的話是不是有些唐突。
可能奶奶會介意。
“傻孩子”,一雙溫厚的手掌覆在她的頭上,傳來掌心的溫度,“就為這事兒心不在焉?”
老人依舊慈祥地笑笑:“是想說丢人嗎?”
許之言垂着頭,小心地盯着自己的腳,不敢擡眼。
奶奶的手掌有些凹凸不平的摩挲感,輕輕地摸了兩下她的額頭,溫柔地說:“孩子,你知道嗎?”
“這個世界,比自己優秀的人有那麼多。”
“那些不那麼優秀的人,活在世上的意義是什麼呢?”
是啊,她也很想問。
活着的意義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