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微轉身看去,便見春江樓的畫舫已然再次駛向湖心。
有玉磬輕靈的聲音傳來,空靈清脆,而後是二胡幽咽聲響,伴着琴筝輪指搖弦急促的樂音,瞬間便把人的整顆心都給牽了起來。
畫舫二樓幽暗的露台上,蓦然蓬起一道焰火燎灼過虛空的火光,映亮了立在黑暗中的身影。
冷白的焰火在燈盞中雀躍着,透過輕薄的紗向外打出光,于是所有的光便自初秧身後落在了她一人的身上。
叮鈴叮鈴,是她于背光中舒展了腰肢,是她胸衣上下墜着的鈴铛悠然作響,是她腕間纖細的銀镯碰撞,是她色調冷白,赤腳踩在色彩稠麗的地衣上時,環在腳踝處镂空了的銀鈴在鳴唱。
但更多的,是隐藏在清脆樂音下的婆娑暗影,是低了不知多少個聲部、不知多少樂器融合在一處的嗡鳴,是仿佛莊嚴肅穆的佛殿之上,有人撚着佛珠的低聲頌唱。
初秧身後的燈光愈發明亮,驅散了身周的黑暗,氤氲了水霧的朦胧,卻也教人看清了她此時的面龐。
眉心點了銅色菱形花钿,内镂卷草紋,若是不仔細看,多半能看成是額心多長了隻眼睛,配上勾長了的眼尾,描重了的眼睫,與那張臉上色調晦暗的妝容,别有一番妖異之美。
——尤其,是連唇色,都呈現出濃重的烏紫。
樂音婆娑,有低聲呢喃之音漸起,于初秧腳下,卻又有黑色煙霧,尤若蛇煙缭繞而起,漸漸将初秧籠罩其中,卻又被身後的明光與空中氤氲着的霧氣中和,于是缱绻着散去。
攏在煙霧與明光之中的初秧勾起烏唇,柔臂翻轉,十指纖纖,于光影中勾合。
初秧的眼神漾起波瀾,伴随着呢喃聲響,屈膝繞臂,環腰慢搖,身姿曼妙,柔若無骨……曼舞之中,勾魂奪魄,一舉一動,皆是魔魅。
這就是司微上輩子史書中記載的天魔舞,也是印度佛教中魔王波旬之女,于佛前娆亂之景。
《雜阿含經》中,魔王答女曾言:彼已離恩愛,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憂愁。
然而世人的目光并不放在六根清淨,不為外物所動的佛陀身上,反而是那意欲壞了佛陀修行的魔女,成了世人津津樂道,人人向往的存在。
一舞将終,不僅是司微這頭的工匠和大茶壺跟着忙碌了起來,就連清平湖上被浮橋棧道勾連在一起的、并非是一家所有的樓船與遊船上,外頭不斷走動的小丫頭們也跟着多了起來。
——遊船會上有台子的姑娘們是不陪客的,就算想見,也得等遊船會後,去各家的樓子裡見,這會子忙碌起來的,便是使了銀子要求遞話約見的。
樓裡的姑娘們若是能到這種份兒上,這往後除卻似是錦缡那般韶華不再,剩下的便隻有姑娘挑客人的份兒了。
一舞成名,萬衆皆捧,不外如實。
司微立在船邊,看随着初秧的舞動,那不知從哪裡撒落于地面的斑斓蝶影,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這藏在初秧身上,拿黑紙剪就的蝴蝶,便是初秧給出的信号——這支舞,該結束了。
結束時除卻身上早已裝配在衣裙裡的威亞環之外,便隻剩一根,能教她“飛天”而起,來一場圓滿落幕的威亞繩。
沒有人看到的角落裡,有身着黑衣的大茶壺躲着光,悄無聲息地從光線漸漸減弱的燈源後甩出了一條繩索,繩索盡頭綁着一枚圓環,隻需初秧借着旋身的動作将其撿起,扣在腰間裙子裡的扣子上便是,剩下的隻需初秧調整好自己的動作,徐徐飛天即可。
司微上前一步,指尖扣着船舷的地方,壓出了沒有絲毫血色的白: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