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清露少有見錦缡這般歡悅模樣,見錦缡展顔,清露也跟着笑起:“這就來!”
沒有琴筝,沒有鼓點,但唯一的琵琶聲響起時,便已足夠悅耳抓人。
于是琵琶聲中,錦缡搖身回首,指尖微擡,于面前微微一遮,露出笑容的同時,回身旋手,已是在原地做了個翻轉。
探腰、舒展、回搖、旋身、仰卧下腰……
琵琶聲漸漸轉急,錦缡的動作便也随之加快,好似美人醉酒,身形搖晃之間,是翻飛的衣袖,是翩跹的裙擺。
看盛唐之世,一場宮廷内宴的奢華畫卷于眼前漸漸展開,靡麗風流之中,那一絲懸了許久的心驚終于落下,于是楊妃醉酒,在百花亭中醉舞,在宮廷夜宴上胡璇,在夢裡的佛堂梨樹下飲下一杯毒酒,而後醉死夢生。
明明起舞時尚還算歡悅的錦缡面上的笑容愈發絢爛,隻是那舞影零亂之中,卻好似融入了一些别樣的情緒。
此時的錦缡似是當真醉了一般,于琵琶聲中忘卻了先前早已編排好的舞步,随着音樂即興而舞。
司微似是看出了些什麼,忽而出聲:“不夠,還不夠!”
随着他這突兀的一聲呼喊,坐于繡墩之上的清露手下不停,一雙鹿眼卻擡起朝司微這廂看來。
然而三樓的正中央,錦缡的動作卻愈發快了起來,衣袖翩跹,裙影胡璇,一點一頓,似是醉了酒的人萬般情緒上頭。
司微搖頭:“不夠——不夠羞怒!”
“不夠——不夠怨恨!”
“不夠——不夠醉!”
“再來!”
于是一曲将終,卻根本沒有結束,清露撥弦的速度愈來愈急,終末将落之時卻是按着司微的意思重頭開始。
舞得興起的錦缡似是根本沒注意到清露手裡曲調的重頭,隻是一個人沉澱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于是越舞,越是放得開來,于是越舞,那股子長久憋悶在心裡的氣便揮灑開來,于是越舞,不似醉,卻似酩酊一場大醉。
醉的酣暢淋漓,醉的怨憤盡去,醉的怅然不醒。
最後,于一聲琵琶弦斷的殘音之中,錦缡旋身委地,唯有長袖舒展,臂彎輕擡,拈起的蘭花指間似是撚了一盅酒,就着琵琶斷弦的殘音,緩緩下仰,湊近了面前,将那最後一杯酒飲盡了。
于是萬般靜寂,隻餘餘生一場怅然。
許久,司微鼓掌,輕緩的掌聲喚回了二人的思緒。
錦缡擡頭,看向一旁站起的司微,以及抱着琵琶不知所措的清露,半晌,舒出一口氣來:“要改,曲要改,舞也要改。”
司微輕聲道:“無妨,還有時間。”
但時間,終究是不多了。
從一開始的譜曲,再到後來的編舞,再到妝容、衣着發型的确定,再到一次次的編排與修改,三個人卻也不是每天都能這般湊在一處。
錦缡姑娘人氣再怎麼下滑也畢竟是昔日頭牌,一路經營至今不至于說一個舊客都沒有,于是當錦缡來客人的時候,司微便住回了一開始給他安排在下房的那間小屋,面對着幾個明明不過是初中年紀的小丫頭明裡暗裡的打探,以及話語間時不時的機鋒。
但他一直也沒有閑着,比起這些跟在各個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頭們,司微要清閑的多,不必守夜,不必伺候人,錦缡沒有客人的時候,他便跟着一道看舞樂的呈現效果;錦缡有客人的時候,他便要了炭筆和草紙勾勾轉轉的春江樓前頭的宴客大廳樓上樓下的跑,看晚上點起燈火後大廳裡的燈光效果。
而在春江樓前頭大廳裡跑堂伺候着的大茶壺眼裡,就是個黑瘦黑瘦的小丫頭在鸨母春娘的默許下,身上背着個褡裢,裡頭揣着幾個霧霭閣裡大丫頭從劉娘子處借來的幾面銅鏡,古裡古怪、樓上樓下的跑,時不時還掏出銅鏡在欄杆上、廊柱上甚至是二樓廊柱頂頭镂刻着蔓草紋路的雀替上比劃。
比劃完了還要拿炭筆在草紙上比比劃劃,寫一堆蜷曲着看不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