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雙經年累月勞累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那雙手指甲縫中已然漆黑,淚水順着指縫溢出,将原本就深色的皮膚打濕。
許久,陳麻子才冷靜下來,他先是朝李意清道謝,而後苦笑一聲:“原先接您的活,就是為了給老黃湊錢看病,如今你替我贖回,做工的價錢我一分也不能收下,等櫃子修好,我一道給你送去。”
李意清沒有追問陳麻子會如何處理老黃牛,聽到他的話,她輕輕颔首,“好。”
陳麻子說完話,從醫館的床上起身離開,背影決絕,像是要完成什麼要事。
李意清在橋上遇到了漫無目的亂走的洛石,看見李意清身影的刹那,他破天荒地想要避開。
他此刻誰也不想見。
李意清能看懂洛石的躲閃,她的腳步停止在橋的正中央,又深深看了一眼洛石孤寂的背影,一步步退下拱橋。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了一場大雨。
夏初的天氣就是這般不講道理,晨起時陽光熹微一幅萬裡無雲好天氣的模樣,過了午後烏雲自天際緩緩滾來,一道驚雷過後,瓢潑大雨忽然落下。
雨水嘩啦啦,将屬于初夏的燥熱沖刷,帶着沁潤的氣息,将樹葉洗得碧綠,風中帶有荷花的氣息。
李意清站在屋檐下躲雨,周圍的人行色匆匆,毓心舉着傘着急得穿過人群,走到她的身邊。
“殿下,殿下。下雨了,我們先回去吧。”
毓心動作匆忙,滿眼關切。說完,她一隻手撐傘另一隻手扶着李意清往家的方向走。
随目一瞥,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拱橋上。
洛石站在雨中,仰面望着天上落下的雨水,雨勢極大,不一會兒他渾身濕透。
旁邊的人用手擋在頭頂行色匆匆,穿過洛石身邊的時候忍不住朝他投去怪異的目光。
這人莫不是傻了吧,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找個屋檐底下避避,反而仰面朝天任雨水打濕自己的臉龐。
毓心不知道今日的前因後果,隻是看到今日天色不對,見李意清還沒有回來,主動拿了傘來尋。
她隻見到旁邊人抱頭鼠竄,紛紛尋找有屋檐的牆角避雨,洛石孤身一人站在雨中,蒼茫彷徨。
她十分不解,小聲問李意清道:“殿下,洛石他這是在發什麼瘋?是今天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李意清目光流轉,緩緩擡眸,視線落在洛石的身上,聲音極輕,仿佛能融化在這細密的雨絲中。
“他在難過。”
毓心抿了一下唇。
“……殿下,可要我去喊他回來?”
“不用。”李意清朝她一笑,笑意疏朗,如似明月入懷。
她的語氣輕柔而笃定:“等雨後,他自然就回來了。不必擔心。”
毓心見李意清說的認真,不再操心,撐着傘扶李意清先一步回到清風居。
院子裡不少廢棄瓦罐,罐口朝上,零零稀稀接了不少雨水。
小的瓦甕裝滿之後,順着瓶口溢出。
毓心将油紙傘折疊,放在屋檐下的廊中。李意清則是站在門口,朝着左邊院落望去。
入目一片新綠。
隔壁滕夫人家中有一棵芭蕉樹。此刻天際烏雲低沉,落雨點點。
雨打芭蕉,聲音最是解憂。
李意清不再多看,一日奔波,她起了困意。回到寝屋後,就着雨聲入夢。
夢醒,雨已經停了,空中彌漫着一股潮濕的氣味。
原先空氣的沉悶在雨後變得清新,李意清深深呼吸着這洗滌後的空氣,伸了一個懶腰。
擡眼朝窗戶外看去,水汽在空中凝聚成一道彩虹,破曉的天光熹微,一切碧然如洗。
洛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渾身濕漉漉的。
他不期然對上李意清從窗外投來的視線,有些心虛地别開了眼。
半晌,洛石整理好情緒,像個沒事人一樣走了進來。
他手中拎着一個嶄新的竹編雞籠,笑着對李意清說:“殿下,我方才看見有賣小雞的,我們也養上幾隻,就有吃不完的雞蛋了。”
李意清暫時沒有說話。
茴香“咦”了一聲,搖頭忙說不好,她神情嚴肅認真:“要是養了小雞,還得打掃籠子,還要割草喂食,味道還大,不養不養。”
洛石耷拉道:“哦……”
洛石眉眼間雖然有些可惜,但是茴香的話還是聽進去了。
院中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殿下。
光是想想殿下一身塵土穿行雞窩,他就感覺天都要塌了。
兩人已經達成一緻意見,也就不在意李意清的看法。
不過到底,李意清還是樂于見到洛石能夠及時調整好自己心态的。
她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折扇,走到了門外。雨雖然停息,但是雨存在的痕迹并沒有消失。泥地不平,留下幾處水窪,亮晶晶地反射天光。
有鳥雀小小一團,從樹枝上飛到水窪邊喝水潔毛,叽叽喳喳,熱鬧極了。
李意清看了一會兒,淺淺地笑:“午後熱得不行,這一場‘及時雨’倒是來得巧妙。晚間菜畦也不必補水了,撒些驅蟲的藥粉就是了。”
今日大雨之前,舒州已經連着晴了十日,随處可見幹旱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