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河堤春會。
辰時五刻,沿河兩岸已經擠滿了人。姑娘們平日裡舍不得拿出來穿的绫羅綢緞,此刻紛紛登場,桃紅色、水粉色、鵝黃色、煙紫色……猶如一簇簇盛開的花朵,将秦淮河點綴得如夢如幻。
河堤邊靠着七八艘畫舫,绫布作簾子,外頭套着一層絹紗,一陣風來,水面蕩開圈圈漣漪。
李意清到了秦淮河後,便在元辭章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一路上賣糕點的、賣草編的、各式各樣,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她沒忍住,買了一對草編的蚱蜢。
小販開門大吉,臉上笑容愈盛,熱情地送了一個竹編小籠,兩隻蚱蜢放進去,倒真顯得惟妙惟肖。
李意清嫌拎着手酸,元辭章主動伸手接過,穩穩當當拎在手中,從袖中摸了二十文遞給小販。
元詠賦跟在後面眼巴巴地望着,見兩人自顧自小聲交談,完全将他忽視在後頭,故意很大聲道:“草蛐蛐罷了!我七歲的時候就不稀罕玩了,你們兩個大人,愛玩這個,羞不羞?”
話音落下,無人理會,他自讨了個沒趣。
李意清對元辭章道:“我兒時畫過一隻蚱蜢,那隻蚱蜢趴在葉片上,很是靈動。我心底自覺滿意,忍不住拿着給太子哥哥看,你猜他怎麼說?”
“太子殿下為人寬和,應當不是貶損,”元辭章想了想,道,“微臣猜測,太子殿下說公主筆力極好,隻擔心一個不注意,就要從畫中跳出去。”
李意清半是驚訝地看他一眼,“你說對了。”
元辭章看到李意清眼眸中的好奇,嗓音清澈道:“殿下還記得我書房中的雨荷蟾蜍圖嗎?昔日太子殿下便是這樣點評那幅畫的。”
李意清自然記得。
“當時太子将書畫放在房中,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是微臣厚着臉皮,向殿下開口讨要的。”
李意清試探道:“你知道那幅畫是誰畫的嗎?”
元辭章看她睜着明亮的眸子,微微點了點頭。
他知道?
李意清愣了一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既然知道,怎麼……”怎麼當日在書房不直接講清楚。
元辭章莞爾:“微臣可從未說過,微臣不知道作畫者是誰。”
而站在後排的毓心和茴香則是激動不已。
毓心回憶了那日初到元府,她是怎麼點評那幅畫的來着——
她說的是,畫作靈巧,可是怎麼趴着一隻蟾蜍,頓時将畫面中的雨落荷池的意境破壞得幹幹淨淨。
原來這幅畫是殿下的手筆。
茴香相較于毓心則顯得更加急迫,殿下可算是知道驸馬早就開始收集她的丹青。
她垂眸藏住眼底的笑意,拉住毓心往後退了幾步,将空間留給元辭章和李意清。
*
李意清卻想到的不止這一幅畫。
王蘆鄱的畫,雨荷蟾蜍圖、瓊花酥、雲錦糕,樁樁件件,元辭章都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李意清看他神色不卑不亢,一幅坦然自若的神态,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你是不是早就……”
“是。”
元辭章承認得比過去任何一次都幹脆利落。
他的眼神罕見地帶上了占有欲。
“賜婚那日,京城人無人看好,而我一整夜喜不能寐。”
元辭章在外人面前永遠清冷端方,除了在面對李意清時。隻要李意清願意主動開口問,他總能直白到語出驚人。
“微臣早對殿下心懷觊觎。”
李意清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她不主動提及,元辭章悶葫蘆的性格能瞞住一輩子。
隻是除了那日壽宴,李意清完全沒有和元辭章交流過的經曆,她看着元辭章的眉眼,道:“可是,我們之前并不認識,不是嗎?”
元辭章道:“殿下認識我并不久,可殿下在我心中,已經住了很久。”
他音色低醇,語氣平靜,像是陳述一個事實。
李意清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追問道:“什麼時候?是國子學肄業之際,我去東宮嗎?”
元辭章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比那還要早。”
李意清還欲再問,隻見一群人朝着這邊跑來,口中歡呼着什麼。
她循聲看去,原來有兩艘畫舫上奏起歌舞,悠揚的洞箫聲搭配清泠的古筝聲,配上曼妙的舞蹈,一時将氣氛帶動起來。
遠遠跟着的毓心茴香等人現在也顧不得給兩人留出空間,急忙跑上前,語氣緊張道:“殿下,沒事吧。”
茴香剛剛看見一群人橫沖直撞地擦過兩人朝着河岸跑去。
李意清微微搖頭,語氣溫和:“我沒事。”
她盡管還有話想問,卻也知道此刻并不是時機,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