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由内而外散發的生命力,像山林的風,又像不滅的草。
李意清溫柔地看着她微笑的側顔,而後聽到她輕聲開口,唱着牧童哼唱的小調。
“青草綠,江南岸,風輕輕,吹過田。”
“小橋流水人家旁,柳絲揚,牧童騎牛過山崗,炊煙長。”
隔了幾畝地的距離,牧童像是聽到了竹月的應和,坐了起來,目光四處尋找聲音傳來的地方。
看見執傘兩人的時候,牧童沒有走近,而是拿起脖子上的短笛,輕輕吹了起來。
李意清看得有趣,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
竹月笑道:“他認出我了,吹笛應和呢。”
在松兒還沒有能力放牛之前,竹月也曾在家中放過四年的牛。
竹月回到杏花村,比在元府拘束而嚴謹的樣子生動太多。她摘下一片樹葉,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水,放在嘴邊輕輕吹了起來。
田間俯首的老農也紛紛放緩了手上的動作。
一曲結束,竹月将樹葉随手丢回灌木叢,轉身對李意清道:“殿下,走吧。再吹下去,會誤了伯伯們的農時。”
李意清微微颔首,兩人離開了農田。
路過河堤邊的人家時,竹月的那一眼極其隐蔽,不過還是被李意清注意到。
“既然不舍,不如進去看一眼?”
“既然不舍,就更不能久留了,”竹月搖了搖頭,“娘親是說,分别才是一種常态,人總要習慣失去。”
李意清在心底細品這句話,沒有再勸,而是走到杏花渡邊。
河邊等候的渡公看見兩人回來,朝兩人招了招手。
這一回,李意清走上烏篷船的動作很穩當。竹月上船後,對渡公道:“原路回去。”
渡公心中有數,點了點頭,手上熟練地劃着船。
回去的路總是比來時快些。
等李意清回到江甯城外的楊柳林,天色已經漸晚。
角門前,毓心正在教訓洛石,看那個架勢,也不知道教訓了多久。
洛石聲音委屈:“殿下和竹月上了小船,我怎麼跟得上……”
隔得有些遠,李意清沒有聽見兩人交談的内容,見毓心眉宇蹙在一起,輕聲問:“怎麼了?”
洛石是偷偷跟上去的,毓心張了張口,不好直說。
“沒什麼。殿下,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毓心一邊說,一邊接過油紙傘。
李意清道:“去完驿站,便順道沿河邊走走,細雨如絲,雨中看城,别有一番風味。”
毓心聞言,不再多問,眼角餘光看到李意清裙邊的泥點,出聲道:
“殿下裙擺上沾了泥,奴婢這就去燒水,伺候殿下沐浴梳洗吧。”
李意清應了一聲,坐在正堂等水開。
等候的期間,李意清閑來無事,忽然問身邊站着的茴香,“茴香,你可記得我多久沒有執筆了?”
茴香在腦海中認真盤算,而後道:“殿下東月做了一幅呈給聖上的畫作,再往前數,還是給柳三姑娘和盛大姑娘作的畫。”
茴香說完,有些訝異地看着李意清:“殿下想作畫?”
李意清輕輕颔首,吩咐道:“稍後将筆墨備上。”
茴香心底歡喜,連忙雀躍地應了一聲。
少頃,婢女前來傳話,說熱水已經準備好。
等李意清沐浴完畢,茴香已經将筆墨準備妥當,就連要用來上色的石綠、赭黃等都已經磨好。
毓心和洛石也眼巴巴站在旁邊,見李意清朝他們看來,小聲道:“殿下琴棋書畫中最擅長畫道。我們也很久不見了……不知道殿下今日見了什麼,忽然有了作畫的心思?”
李意清笑看了一眼機靈的洛石,“你這是在套我的話?”
洛石幹巴巴地道:“奴才不敢。”
說完,他主動将鎮尺壓在紙上,方便李意清作畫。
李意清坐下後,将潤好的筆蘸墨,腦海中回憶着細雨和牧童,以及一塊一塊,形狀不一的農田。
她思考着從何處下筆,手高高地舉着毛筆,遲遲沒有落下。
筆毫中的墨水緩緩凝聚,從筆尖彙成一顆小小的墨珠。洛石在旁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手上的筆,随時準備上前用胳膊接住那一滴墨水。
好在李意清很快就回神,她将筆重新刮墨,而後就着細細的筆觸,勾勒出一頭大黃牛。
茴香看旁邊看着,見到紙上的大黃牛,忍不住用帕子捂嘴偷笑,“殿下,奴婢以為你已經不愛畫這些飛鳥走獸了,沒想到你還是忘不了。”
李意清作畫的時候很沉浸,并沒有回應茴香的聲音。
一旁的毓心卻仿佛被勾起好奇心,“什麼飛鳥走獸?”
茴香想起李意清初學畫時候的畫作,忍不住笑:“你不知道,當初夫子教畫奇山峻石,盤茕古樹,可是殿下卻愛畫宮裡的狸貓,枝頭的鳥雀,蝴蝶。”
李意清畫這些仿若無師自通,隻需要見過其模樣,便能将其神情勾勒得出來。
茴香道:“最好笑的還是殿下十五歲那年。那年宮中考校書畫,也下着今日這樣的連綿細雨。殿下坐在禦花園中,看見一隻蟾蜍趴在荷葉上,頓覺有趣,提筆畫下。後來夫子和陛下說,隻道殿下靈氣有餘,豪邁不足。”
毓心跟着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忽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