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嫦月殿,憋了一路的茴香暢快地笑了出來。
“殿下,你剛剛說的好解氣。”
李意清坐在書案前,笑了笑,“不過實話實說,算不上什麼。”
“趙二公子沖冠一怒,沒想到幫的竟然是蛇蠍,可真是笑話,”茴香還在回味趙軒輝失魂落魄的表情,“這下他們回了昌南侯爵府,可有的鬧了。”
毓心也用帕子捂嘴笑了笑。
“一句話,一遍是殇,三遍是痛,說上十遍,旁人再共情,也難以感同身受,從而漸漸失去興趣。”
家家戶戶,誰人家中不是三天大事兩天小事不斷,兩三句閑言碎語,不過飯後閑談,又有多少人願意伸張正義,勞碌奔波。
李意清點頭:“正是此理。”
他人唇舌固然傷人,卻不過秋後螞蚱,過了那一陣子,新的事情就會興起,舊的事情也難以翻起浪花。
況且也隻是宮中貴女打鬧,無關社會社稷,言官食朝廷俸祿,光是天下民生,便已經分身乏術,參上一本兩本,已經是極限了。
毓心上前,為李意清倒茶,輕聲道:“往後殿下常住公主府,與昌南侯爵府也沒什麼來往,此事就翻篇吧。”
她很清楚,殿下的出行,必然和月陽郡主有避不開的聯系。
或是當時十六歲的殿下怎麼也想不明白,昔日的好友為何故意出言中傷自己,輾轉難眠的深夜,徹夜苦思無解。
而月陽郡主,雖然保住了性命,以健康為代價,到頭來一無所獲,最可笑一年期期艾艾,卻不知皇室宗親見她宛如笑話,憑李淳令的心高氣傲,難保心中不會繼續怨怼。
而怨怼的目标,不會是茫茫衆人,隻會繼續是李意清。
李意清擡眼看了毓心一眼,對上其清澈堅定的目光,心中微動,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擔憂。
“不必擔心,公主府和昌南侯爵府隔了三條街,以後不會有什麼交集的。”
毓心心中暖流流過,“嗯”了一聲。
茴香看不懂兩人的啞謎,還沉浸在終于讓月陽郡主吃癟的喜悅中。
*
於光公主和月陽郡主相遇的事情,并未逃過順成帝在宮中的眼線。
手下宦官來報時,順成帝正在批閱奏章,聞言,拿筆的手微微一頓,随後繼續面不改色道:“昌南侯爵府蒙祖上蔭封,直至孫輩也無出彩人才,想來是京中生活太過安逸,少了些磨砺。”
内宦手持拂塵,恭敬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嶺南山水卓絕,隻可惜教化有限,便勞累昌南侯為朕辛苦三年,去嶺南任廣南轉運使,替朕開民智,理民生。”
“昌南侯享爵位食祿,能為陛下盡心,是他的福氣,”内宦在陛下身邊伺候多少年,一眼就看出順成帝的心思,“下官去昌南侯爵府傳旨。”
*
沒過幾天,昌南侯爵府受封的消息就在京中傳開。
不管是真心祝賀也罷,還是順勢附和,這幾日的昌南侯爵府門庭,實打實的熱鬧了起來。
要說這加封好,偏生是嶺南一帶,要說不好,昌南侯年紀一把,在京中也隻是可有可無空有爵位的閑散官職。
衆人猜不透陛下的用意。
昌南侯爵府内,李淳令砸了五個花瓶,剛欲再砸,便聽到門口一陣傳呼,“二公子。”
李淳令握住花瓶的手微微一頓。
“這花瓶是曾祖在景德一代購得,一批隻有十二隻,你不妨砸的動靜再大些,把府上所有人都嚷過來。”
趙軒輝踩着一地的碎瓷片進屋。
李淳令放下了手中的花瓶。
“陛下聖旨已下,你收拾收拾,後日随祖父啟程,”趙軒輝看着李淳令,“我派人查問了,宮中發生的事情被陛下遮掩下來了,你以後不提,大家總會忘記的。”
李淳令凄然一笑:“好一個都會忘記!我生在京城,養在皇宮,那嶺南是什麼地方,瘴氣橫生,蟲蛇遍地,我怎麼能去!”
趙軒輝無言地看着她。
“你看,我和李意清都姓李,可是她不高興,皇伯父便不惜将一個侯府外放,”李淳令目光空洞,“皇伯父對我也很好的,他不知道我體弱多病嗎?”
趙軒輝沉默半響,才道:“如果有人蓄意傷害我的孩子,我隻會比陛下更惱怒,又怎會全其臉面。”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現在侯府榮華具在,醜聞未露,實在是極好的情況了。
李淳令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淳令,說到底,此事是你錯了,”趙軒輝猶豫片刻,上前扶着她,語氣溫和,“去嶺南未嘗不好,那裡山清水秀,也沒人會知道你曾經的過失,隻知道你是來自京城的名門淑女。”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望着趙軒輝認真的視線,李淳令宛如被燙了一般,匆忙移開視線。
*
昌南侯爵府全家出城趕往嶺南時,李意清正和盛蟬、柳夕年在馬場上。
原先定在四月底馬場騎馬,因着盛大将軍奉命接旨前往邊關,盛蟬一直抽不出時間,故而拖到了五月。
盛蟬是盛家原配嫡女,但是盛母身體不好,在盛蟬三歲便撒手人寰,盛大将軍守了兩年,才續娶了現在的妻子張氏。
張氏出身名門,膝下養了兩子一女,此番盛大将軍前往邊關,将大兒子帶在了身邊。
“盛複銀年方十歲,怎麼就去了?”
柳夕年與盛蟬同住宮外,來往密切一些,自然都認得盛家人口。
盛蟬半倚在棚子下,“我爹說邊關不穩,西北大夏野心勃勃,帶複銀去,也是為了曆練。”
盛大将軍成婚晚,三十出頭才得了盛蟬,現在已經五十多歲。
盛家祖上沒有什麼大官,直到盛大将軍出頭,盛家才在遍地貴人的京城有了起色。
不同于家族流傳,盛家的功名都是盛大将軍一刀一槍在戰場上厮殺出來的。戰場兇險,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盛大将軍身體再好,也禁不住連番操累。
“大夏才安分了不到十年,沒想到……”李意清看着盛蟬微微閉目,興緻不高的模樣,出聲道,“今日縱馬,隻為暢意,不論其他。”
柳夕年也道:“正是,今日天高氣爽,微風陣陣,正是适合騎馬。”
盛蟬聽到這話,有些詫異,“今日你也上場?”
柳夕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新做的衣裙,又看了眼棕黑漂亮的駿馬,佯裝歎息,“我這就當是舍命陪君子了。”
盛蟬皺了一早上的眉頭微微松開,忍不住笑着看向李意清,“你還記得上次騎馬嗎?她騎術不精,又嬌生慣養,大腿被磨破了,後來一見我就要打我。”
李意清自然記得,也含笑看了柳夕年一眼,“時間一晃兩年,不知道柳先生騎術進步多少。”
柳夕年對兩人調侃毫不在意,命人取來騎裝換好後,騎上了馬,剛開始還有些不熟悉,接着找到感覺,倒是像模像樣。
李意清和盛蟬對視一眼,雙雙騎上馬。
三人騎着馬,越來越快,向着馬場後林去。
太子殿下的馬場,修築地點依山傍水,風景絕佳。李意清感受臉上的微風,忍不住道:“今日暢快,不過到了六七月,天氣悶熱,就不會這般肆意了。”
柳夕年剛開始還好,騎了數十裡,腿上的痛感複發,她語氣不像剛開始淡定,聲音微顫,“六七月騎馬,大汗淋漓,又曬得很,我是真搞不懂你們,如何這般喜歡騎馬。”
盛蟬不以為然:“夕年,你感受風拂過臉的感覺,山河遼闊,難道不比你在屋舍中提筆空想來的好嗎?”
柳夕年道:“盛蟬,說你是武夫,都擡舉你了。”
李意清看兩人互不相讓,開口道:“今日騎到後林疊翠湖,我有東西送你們。”
盛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