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往回走,盧康顔覺得這街上的氛圍有些奇怪,遠遠地聽得人的喊叫聲,不知誰人在狂奔,近了才聽清那人所喊之詞,“馬匪來了!馬匪來了!”
聞言後的人群四下狂奔,亂作一團。
盧康顔心裡直打鼓,有種不好的預感萦繞心間,拔腿往回跑,遠遠地就看着門大開着,頓時警覺不妙,果然走近就看得方言滿身鮮血躺在院中的地上。
“方大哥!”她撲在地上,抓着他的手。
方言強睜開眼,“徐大娘呢?”一口血吐出來,盧康顔慌亂地擦了擦,環視周圍看到徐大娘趴在她那屋的門檻上。
她跑過去,把徐大娘翻過身,“徐大娘?徐大娘!你醒醒,你醒醒。”喊着喊着,她忍不住哭了出來,因為意識到徐大娘已經斷氣了。
方言伸手,想爬過來,可他幾乎動彈不得。
見狀,盧康顔跑過來跪倒在方言身旁,咬着牙最終還是說了出口,“方大哥,徐大娘她,已經……”
方言猩紅的眼睛,從眼角滑落一滴淚。
“你等我,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方言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費力地問:“如絮呢?”
“薛,薛送她回去了。”
“康顔,讓她好好活着。”方言口吐鮮血,眼神慢慢模糊,“好好活下去……”
“嗯。方言大哥你别說話了,我找人救你。”
方言的眼睛望向天空,抓着她的手用了幾分力,可卻是軟綿綿的力,血不住地從他的嘴裡流出,用盡全身的力氣也隻能含糊道:“……小姐,繼續,繼續你的路,可能是,是我,我們錯了……”
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盧康顔覺得世界瞬間寂靜了,她僵在原地,聽不見任何聲音,感受不到任何流動,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幅畫,一幅離她越來越遠的畫。
“方言!”一聲女子的嘶喊。
盧康顔的意思這才被拉了回來,“方言大哥!方言大哥,你醒醒,如絮姐姐來看你了,你醒醒。”無論她怎麼喊,方言都沒有任何反應。
柳如絮踉跄着跑過來,跪坐在地上,動作卻是格外輕柔,輕輕地撫摸她将嫁之人的臉,“他,他還活着,快救他,快救他。”
“如絮姐姐”,薛裳理攔腰抱住她,伸手在方言鼻前試了下,搖搖頭。
柳如絮如夢初醒,大哭,嘶聲喊道:“你不是要娶我嗎?你不是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嗎?你怎麼,怎麼留下我一個人……”
薛裳理背過臉快速擦幹臉上的淚,可好像這天要下雨了?怎麼擦都是濕乎乎的。
馬匪兇殘,一行二十二人,胳膊上綁青綠色蠍子紋飾的布,且他們個個皆武藝高強,尚未被抓住,官府也無從下手,隻得一天到晚在街上敲鑼提醒,一時間人心惶惶。
冬日裡土凍得梆硬,風吹得人一點熱乎氣也沒有,男人們從康顔她們倆人手上搶過鐵鍬,三下五除二挖好了墓穴。
柳如絮這幾日消瘦不少,她抱着婚服,站在最後,突然倒了下去。
盧和薛趕緊扶她,卻摸到了滿手的血,她抱着的婚服上,全是血,手裡拿着的是徐大娘用來縫制婚服的那把剪刀,沾着血。
柳如絮緩緩放下婚服,倆人這才發現她胸口的傷口。
“如絮姐!你怎麼這麼傻!”
同行的人去喊大夫,婦人們也圍過來查看情況。
柳如絮望着蓋上的棺材,口吐鮮血,輕聲說:“我,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自己想做的事兒,最後一回,我想跟他成親,想做他的妻,沒關系,這輩子不行,那就下輩子。”
“如絮姐!如絮姐姐!”
她苦了好久好久,終于苦盡甘來了,世道卻跟她開了個玩笑。
而她早已當真。
她深情地望着,好像那裡不是她所愛之人的棺木,而是活生生的人站在那裡向她招手,她笑着,笑着,慢慢閉上了眼睛。
今兒初六,他來娶她的日子。
她如約來了。
飯館二樓臨街的位子,從白日裡到天黑,那桌的酒上了一趟又一趟,店小二都困得抱着桌腿睡着了。
倆人誰都沒有說話,吃着寡淡的菜,喝着無味的酒,人來人往,面熟的臉生的,下一秒就忘了什麼模樣。
黃昏時刻,她們抱着酒壺,望着天邊,默默流淚,擦幹了淚眼再看,天已經全然黑了。
次日清晨,店老闆把夥計踹醒。
夥計一看,忙跑過去把這二人叫醒。
“客官,天都亮了,醒醒。”
“啊?”盧康顔坐起身來,迷糊半天才想起來,“來接着上酒。”
夥計看了眼掌櫃的,說:“客官,您先把這菜,這酒錢結了。”
盧康顔掏出些碎銀子拍在桌上,“給。”
“這才多點兒,您看看這一地的酒。”
盧康顔撓撓頭,看看地上一地的酒壺,全身上下搜了個遍,又趴回桌子,嘟囔道:“隻有這些了。”
掌櫃的端了盆水,朝着睡覺的兩人澆了上去。
“吃白食還這麼理直氣壯,啊!”
兩人嗖地站起來,擦着臉上的水,盧康顔仔細瞅了瞅掌櫃的,“哎我見過您,就在邊上。”
在埋人的時候。
掌櫃的不接茬,“說吧,怎麼辦。”
盧康顔看了看桌上,地上,一時之間腦子不太靈光,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們給你店裡做工,抵酒錢。”薛裳理倒是清醒了,冷靜地說道。
“啊對。”盧康顔機械地附和道,“您也知曉,我們這舉目無親的,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着實沒有其它法子了。”
掌櫃的掃過她們二人的臉,留下一句話走了,“從今天開始。”
店夥計把肩上的布遞給盧康顔,“那這……您們自己收拾吧,我去樓下準備招呼客人了。”
隻留下二人後,盧康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薛裳理在後廚幫忙,盧康顔肩上挂着毛巾跑堂,店裡生意一般,誰家遇上什麼喜慶事了下館子吃上一頓,平日裡也就三兩的人。
轉眼就臘月,各家各戶都準備着年貨,年味從這時刻就開始了。
盧康顔趴在二樓窗戶上,薛裳理解下圍裙走過來,往她嘴裡塞了塊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