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進宮以後,最大的感受就是:每個人都心情很好,而且不單單是要過年了的緣故。
格爾芬在侍衛營裡風生水起,跟誰都相處的來,所以得到“照顧”也多,當真是沒有依賴索額圖;曹寅得了一陣子年假,竟然主動去約見了顧大人的女兒顧芷清,二人卿卿我我,毫不避嫌,美稱:遵皇命,謝皇恩,待禮成。
禹之鼎畫了一幅新作,主角是穿着和服的官雲辭。
那套高級和服是日本使臣藤原貞吉托了商船送來的,至于商船是如何在天寒地凍的環境之中破冰而來的,就是無人知曉的逸事了。
玄烨對此并不怪罪,隻是打趣道:“朕要不要給了禹之鼎一個恩典,準他穿洋服進見?”
顧問行賠笑道:“那也得禹畫師有洋服才行啊!”
“朕打算讓禹之鼎來給你畫好的國旗潤色。”玄烨叫了顧問行去拿納蘭的初稿,“你有什麼想法,就大膽跟朕說。”
“皇上讓禹畫師來上色,臣覺得輕松了不少。”納蘭會心一笑,“不然再因為滿漢審美之争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來,臣可不想當受過之人。”
“不就是漢人喜歡紅色和金色,滿人喜歡藍色和白色嗎?這有什麼好顧忌的?”玄烨無所畏懼,“到時候挂旗出海,參戰的還不是滿人漢人一同組成的水師?”
“皇上說的沒錯,國旗代表的是天子和大清,所以臣保留了‘龍’的圖樣。這龍的後邊,臣拟放置的背景有:萬裡長城、巍巍長白山、九鼎中原。請皇上定奪。”
“那自然是中原圖景最好!”玄烨一錘定音,“長城似龍,跟真龍主圖有所重複;長白山隻是滿人土生土長的根,不能代表朕的遼闊版圖。唯有山河俱在的中原,才是九鼎定民心、安天下。”
“臣明白了,細節之處,會再做描繪。細節稿件也會盡快呈現給皇上。”
“真沒想到在朕這一朝,竟然有了統一八旗乃至是天下的國旗,也不知道列祖列宗們怎麼想?替朕高興,還是替八旗親貴們焦急?”
“皇上對列祖列宗,尊敬地祭天相告就是;皇上對八旗親貴們,拿出魄力來說服就是。臣認為,這是一項開創性的舉措,事成之後,理應君臣民三方同樂才是。”
玄烨心情大好。
“你們納蘭父子要居功,禹之鼎要賞賜,朕統統都先做允許。”
“臣這一份,算作是皇上的。大清國運強盛,國力壯大,比什麼都好。”
慈甯宮的掌事太監前來。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
“太皇太後有什麼吩咐?”問罷,玄烨又主動道,“綜合八旗設計國旗之事,朕過後會去慈甯宮跟太皇太後細說。”
“回萬歲爺,盧氏姑娘在慈甯宮的小花園裡等着将來的夫君去見。”
玄烨看了納蘭一眼,沒說什麼。
顧問行問:“皇後娘娘在嗎?”
那掌事太監道:“顧總管您這話可問對了,皇後娘娘正在慈甯宮裡陪老祖宗說話。老祖宗的意思是,等萬歲爺處理完了國事再來。”
“不必了,朕現在有空,跟納蘭一起去慈甯宮。”
“是,奴才為萬歲爺擺駕——”
*
慈甯宮暖閣内,帝後陪着孝莊有說有笑,像是:新年的準備、來年的大計、後宮和朝堂的年味兒、民間的煙火……全都聊上了。
“這當中,皇祖母我還是最看重兩件事,第一是皇後再懷嫡子,第二是納蘭重補殿試。皇上,你可有過什麼想法?”
“朕有賢妻有賢臣,自然是兩頭并重。”
“皇上。”蘇麻喇姑提醒,“老祖宗是盼着您多子多福,後宮之中,以中宮為尊,嫡子能夠穩定人心,這是最要緊的。再有就是時間過得快啊,這三年一過,又到了殿試之際,您可要好好為大清挑選人才!”
“朕都心裡有數,皇阿奶,蘇嬷嬷,你倆放心吧。”
孝莊問:“皇上以為,納蘭和盧氏的婚事,是在生辰前還是生辰後辦的好?”
玄烨原本想說“一切都由皇阿奶做主”,後又考慮到:不如多給納蘭一些婚前的個人時間,就這麼回話:“孫兒以為,之後來辦的好。”
“我倒是覺得,年後即辦也無妨。”孝莊有自己的主張,“讓明府的賓客們先見一見新娘子的模樣,好讓之後納蘭的生日宴上,大夥兒對他的正妻不生分。”
“既然皇阿奶已經拿定主意。”玄烨沒有别的意見,“就按照這麼來吧!”
“好。”孝莊笑道,“納蘭的婚宴和生日恩賞,皇上都要親自去思量送什麼好,内務府的人隻是辦事的,不是替皇上挑東西的。”
“孫兒一定讓納蘭喜宴和生日都高興,會把恩賞送到他的心坎上。”
“皇上。”赫舍裡溫婉道,“臣妾聽聞,蒙古妃額哲氏遷出後宮住在别院之後,日日虔心禮佛抄經,性情比之前已是好了許多。可否求皇上給她一個新年恩典?”
“既然她已經改過,皇後寬量,那朕就準了内務府按照貴人的撥給來給她發年例銀子吧!”
“臣妾替她謝過皇上。也替後宮衆姐妹謝過皇上的雨露均沾。”
玄烨忽然精神振奮地對孝莊和嫡妻道:“噶爾丹勇猛,一方面平息了草原各部族的叛亂,另一方面也讓朕憂心他的勢力過大,所以朕對噶爾丹采取了:有功論賞,有過暫忍的方略。”
孝莊不解:“皇上既然是對噶爾丹堤防多于放任,為何還是這般樂觀?”
“朕不是樂觀,隻是将來的目标又多了一個。”玄烨拍了拍胸脯,“朕就不信,我大清馴服不了噶爾丹,靠朝廷之力保不了蒙古的安甯。”
“好!”孝莊贊歎玄烨的勇氣,“大清需要這樣的好皇上,将來皇上就好好施展自己統一蒙古和征服噶爾丹的抱負吧!”
“皇阿奶,您是準了朕在日後親征噶爾丹嗎?”
玄烨起身,甚喜地問孝莊。
“準。”孝莊有力地一點頭,“玄烨,你會是比老汗王努爾哈赤、太宗皇帝皇太極、你阿瑪順治皇帝都出色、都有名的曠世明君!”
*
慈甯宮的花園裡。
容若帶着好心情跟盧氏一同賞冬季耐看的植物。
要說自己最喜歡的植物是什麼?
第一是清水芙蓉,第二是空谷幽蘭。
如過還有什麼可以排在第三位的話,那應該是:鵝黃花(蜀葵)。可惜自己跟沈宛的約定一直沒有實現,沒有機會到她居住的地方的庭院裡去看比一個人還高的重瓣鵝黃花。而且,沈宛也搬離了原來的住處,鵝黃花最終是以“種子”的形式被她收集了起來
在明府,最有意義的花卉有三:
一是自己跟額娘一起種下的兩株明開夜合,開花似團扇,清風承意,嬌香自生。二是自己在六歲時親手栽下的白玉蘭樹,綻放如片片白裳淺暈,亭亭清香送芳塵。三是自己遇見沈宛後才開始地栽的鵝黃水仙花,最适合在白雪中折剪抱懷,獨擁美好。
“淺鵝黃色的花朵好看。”容若仰頭看着臘梅,“就是那種過度在柚子皮和柚子肉之間的顔色,賞心悅目。”
“臘梅極香。”盧氏說着,用手輕撫蕊中雪,“花瓣也不是公子說的淺黃色。”
“你透過晶瑩的雪去看,它的花瓣不就成淺色了?”容若微笑,伸出掌心去接被盧氏觸落的花芯雪,“我在冬天用槐花做的染料畫畫,要不到時候畫給你看……看我心中對鵝黃色的定義、以及最好的一筆。”
“好呀。”盧氏心中溫溫地一感動。
“嗯。說好了。”容若伴着盧氏緩行。
“草木染。”盧氏說出了三個字,又迎着公子的心情,輕吟:“葉下槐花,迎風次第開,不知風月隻知閑。還要配上凍綠做的綠色染料才好。”
“你竟然知道彩墨制成的自然法則?”容若瞬間驚喜,“而且……你也會作詞句?”
“略知一二罷了。”盧氏謙虛,“遠不及公子。”
“我以為,你跟别的大家閨秀沒區别。隻想相夫教子,無風無浪地過完一生。那樣日日如舊、相伴至朱顔老的生活,不是我所喜歡。我的側夫人顔氏,除了插花之外無一不通【注1】,但我一樣喜歡她,因為她聰慧玲珑最是能夠知我、懂我、顧我。”
容若雙手捧起小罐栽的報歲蘭到盧氏面前,溫潤道:
“爾谖,我希望自己娶了你以後,你也是個蕙質蘭心的妻子,與我心悅神怡。”
“承蒙公子願娶。”盧氏眸中氤氲,“我心中高興、感動,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公子好。”
“嫁娶之事,本就該相互遷就和包容,然後才是情投意合。”容若第一次與她攜手,“凡事想好則好,想壞則壞,心境全都由人。”
“我成了天下至幸的女子,嫁的是至高的男子。公子,我最該謝的是你,最該愛的也是你,進入明府之後,我一定做一個好正妻、好兒媳。”
“情投意合過後,是情真意切。”容若停在一處數色并開的百合花前面,“我相信自己能做一個好夫君。”
“爾谖,你知道嗎?”容若問她,“我在這人生的二十年裡,背負了許多角色:孝順父母的好兒子、忠于君主的好陪臣、敬謝于師的好學生,等等。但也許裡面沒有真正的我,所以我希望在愛情當中,能夠找到真我。”
“我能夠給予公子的,是我這個人和我這顆心,日後甚至是我的命,都心甘情願獻給公子。”
“是啊,情真意切的更上一層境界,就是心甘情願。”容若雙手捂着盧氏的手,“但是你别這般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說自己能否承受的起,隻說我會珍惜你、善待你、對你好。”
“夫君能如此,能許諾這三點,就是天下女子所求。”盧氏深切地看着容若的眼睛,“我會一直把公子的話放在心上,律己行德,此生不負。”
“我忽然有種你我還未拜堂,就在說着夫妻之間的諾言的味道。”容若折下一隻卷瓣百合,“提前訴說着誓言,比呢喃着小情話好。”
“公子不愛聽小情話嗎?”盧氏趣問,“那以後花前月下、枕間被裡,我們之間能說還是不能說?”
“怎麼不能?”容若笑問,“所謂詞情畫意,日常生活裡少了你我之間的小情調,豈不是無味?”
“是。”盧氏面帶春風撫桃之美,“我願做個活色生香的女子,為公子、為阿瑪和額娘、為明府增添一抹新香。”
容若略彎腰,細看着那一排五顔六色的百合花。
他問她:“爾谖,真是奇怪,它們本不應該在冬季綻放,難不成慈甯宮是塊寶地,所以才養的好它們?”
“公子喜歡嗎?”盧氏上前,半蹲在雪叢中,“開在冬天的百年好合之花。”
容若一下就對盧氏笑了。
他看着融入花中成景的她,道:“這是你為我提前栽下的吧?你知道納蘭公子素來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