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
十幾個精幹的八旗子弟随着一個一等侍衛前去參見皇上。
明珠全程沒有露面,隻是把事情交給信得過的人去辦。
他這麼做的用意,第一是避嫌、第二是以防擒賊之事露馬腳、第三是讓這一行人更有小打小鬧的直感,避了外頭的猜。
一等侍衛道:“奴才圖爾深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玄烨把裝着菩提子的盒子放到了一邊,準了圖而深起身說話,問:“你來找朕有什麼事?”
圖爾深看了一眼身後的八旗子弟們,回應皇上道:“奴才領了一衆與皇上年紀相仿的八旗子弟過來,陪同皇上一起習武摔練。”
“好!”玄烨興奮道,“朕也是許久未曾活動活動筋骨了,但那也是叫納蘭給誤的。跟納蘭一起,就隻會幹些詩詞文章之事,無趣……”
此時的納蘭,正站在那幅大型地形圖後面,心中苦笑:
臣什麼時候誤了皇上?騎射摔打的功夫,臣又不是不會。
皇上什麼時候無趣過?臣看皇上跟臣一起的時候快意的很,還多培養出來了一番拔劍相殺相指的樂趣。
那些年輕的八旗子弟一并參見皇帝,單膝跪地道:“奴才等恭請皇上調遣!誓死效忠皇上!”
玄烨故意問了他們一句糊塗話:“你們是怕朕?還是怕鳌拜?”
那些八旗子弟齊聲道:“奴才等怕皇上,一切聽憑皇上吩咐。”
玄烨大喜,對顧問行道:“顧總管你聽見沒有?同樣的君威面前,這些功夫好的八旗子弟絕對服從朕意。相反納蘭,朕說一句話,他能犟嘴十句不中聽的,要不是朕大度,早治他大不敬之罪了!”
顧問行趕緊圓場道:“萬歲爺,您剛才不是說了嗎?跟納蘭公子在一起的時候多是舞文弄墨,納蘭公子多少改不了那一身風骨,哪能有這些自小習武之人爽快呢?”
“朕不說納蘭了。”玄烨大手一揮,“顧總管,你去給朕準騎射衣裝,朕現在就出去練武!”
等玄烨等人都離開後,書房就隻剩下納蘭一人。
納蘭走到桌案前,打開那個玄烨原本藏着不讓他看的盒子來看。
細細一數,裡面的金剛菩提子正好是119顆。
——119顆菩提子,是我的生日,一月十九日。
——每顆菩提子有十四瓣,寓意是:無病息災、平安順遂。
納蘭心中欣喜。
但是太早知道皇上的心意,等到這份生辰禮物到手的時候,是不是會少了幾分驚喜的反應?
納蘭把盒子恢複原樣,放回了原位。
然後,他走到大型地形圖的正面,端雅地仰頭凝視,心中琢磨着皇上設置這東西的寓意。
終于,他看清了一條貫通南北的大型河道、看清了分布在西北滇南中原京師的天下糧倉、看清了邊卡松弛的夷族異族的割據範圍……
他禁不住拿起了桌面上的布陣點石、設卡竹簽、要塞毫羽,沾膠放置在要緊的地方,一邊思量一邊在心裡道:
“漕運之弊,關乎國泰民安,民無食則易亂,民亂起江山不穩,故而應在年後盡快着手去辦;運河之難,難在前朝就已經積弊,開疏暢流非一年半載能成,而興工事則勞民,勞民必然傷及國家财政,故而此重任非能臣所不可擔。”
“瞞糧補虛之苦,官官相護,守口如瓶,受苦之衆敢怒不敢言,故而應在整頓吏治的基礎上,徹查國之大賬、同查地方之小賬,唯有賬目清明,才能談得上朝廷所發放的軍饷河糧資都落到了實處。”
“還有三藩,必将成為皇上的肉中刺,此事不可光靠軍事行動去解決,還要有懂人心和擅話術之人介入才行……”
想到這些,納蘭坐到了書房的側座之後,提筆寫下一道折子,未署名字,放在了玄烨的桌案上。
他心想,皇上總歸認得出我的字,不寫名字也罷。
隻要所言之策有利于皇上,我就是在盡陪臣之職,事後會不會被挑錯、會不會被指責,都無所謂。
——為君獻策,不等于刻意幹政,皇上你說是嗎?
——臣之所言,心懷天下,絕非一己一面之私見,希望皇上明鑒明辨。
*
另一邊,武英殿外。
玄烨摩拳擦掌,一一與那些被挑過的八旗子弟交手。
他叫那些同輩不要讓着他,要拿出真本事來與他對戰;他叫那些同輩暫且不要把他當作皇上,要發揮最大的能耐來與他對擂;他叫那些同輩不要有所保留,要動真格來與他對打。
那些八旗子弟怎敢不聽玄烨的話?
個個輪番上陣,全都跟要考武狀元似的,跟玄烨單挑起來。
隻是誰的手中都沒有攜帶兵器,而是赤手空拳、實打實的交鋒。
玄烨明顯知道自己不如他們,但是在勝負之間,他仿佛看到了來日鳌拜倒台的大快人心的局面,所以他很興奮。
都說人在興奮的時候容易輕敵,但是玄烨不一樣。他掌握了一定的應戰規律和技巧之後,就開始反敗為勝,到了最後,已經可以自己推斷出對方的招數來了,隻需三五拳腳,就将對方制伏在地,耗時亦是越來越短。
整個過程下來,玄烨最大的感受就是:
以少勝多的關鍵,就在于自己看透了對方的斤兩和招數,所以擒拿鳌拜之時,衆八旗子弟齊上陣之時,絕對不能讓他看破套路,否則憑他那副“滿清第一巴圖魯”的蠻牛勁,很快就能沖破禁锢,扭轉局面。
一擊事成的要點,就在于讓鳌拜沒有反擊的餘地。無論是說辭、體力,還是名堂,都要讓鳌拜自己認栽、認罪。
當然了,鳌拜擒拿下來之後,不可立刻誅殺,否則那些還記得鳌拜對大清的功勞的臣子,就會認為朕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從而不敢百分百效忠于朕。因此,應将鳌拜禁锢至死,才為上策。
玄烨點評了一番那些陪練子弟們的功夫,又對他們叮囑了一番要改進之處以後,就決定回書房去歇着。
*
路上,玄烨才對顧問行說完“朕中午不想跟皇後一起用膳”,就在書房門口看見了跪地求見的索額圖。
于是,玄烨上前冷問:“索大人,你在家裡呆久了,可是覺得這冷天的霜雪味都格外好聞?”
索額圖道:“臣早已痛改前非,此次前來求見皇上,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忠心,攜帶三五精銳,誓死相助皇上成就捉拿佞賊之事。”
玄烨并未領情,“你和明珠都說自己忠心,都說是站在朕這一邊,那朕該相信誰?”
“證明明珠是否效忠皇上簡單,隻要把他的兒子納蘭性德扣押起來當人質,皇上還怕擒賊當日,明珠不全心全意地為君嗎?至于臣,臣早就給自己斷了後路,事成就繼續效忠皇上,事敗就自請殉國。”
玄烨“哼”了一聲,沉沉道:“殉國?你當鳌拜沒拿下,朕的江山就要亡了嗎?你那些混賬之語,要不要朕現在就傳了納蘭父子過來,親耳聽聽納蘭父子是怎麼看待你?是怎麼記恨你?”
“臣沒有失言!”索額圖拿出了大無畏的勇氣來,“納蘭性德和官雲辭格格之間,互唱反調,一不嫁一不娶之事,鬧的是宮牆内外人盡皆知。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越是相怼相拒的話,就越表示納蘭和官氏愛的深。”
索額圖擡頭挺胸地強調:“官雲辭是鳌拜的堂侄女,難保納蘭性德不會為了她而倒向鳌拜、叛變于皇上!所以臣才建議将他扣押,一來可以防止他破壞皇上的大計、二來可以正向窺測明珠的為人。”
“說完了嗎?”玄烨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索額圖身上,“你隻需為朕出力,其他之事一律不用你自以為是地發表意見給朕聽。”
索額圖冷汗透背。
“出力”的意思,就是皇上并不完全信任于他。倘若皇上對他沒有芥蒂,就會大大方方地說出“效力”一詞。